福王朱常洵这“自毁式”的奏章以及传说中那封泣血恳求奉养母亲的书信,如同两块巨石投入深潭,在各地藩王府邸中激起了巨大的、混杂着恐惧与愤怒的涟漪。
藩王们私下里无不对福王这头“蠢猪”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其剥了皮放进油锅里面进行烹炸。
这头蠢猪为了自保,竟然不惜破坏宗室与皇帝之间那层微妙的默契,开了个极其恶劣的先例,不知是哪个混蛋给他出了个这样的馊主意。
“朱常洵此举,无异于自绝于列祖列宗!他将我等置于何地?!”一位年长的亲王在密室里对着心腹咆哮。
“他献出家财也就罢了,竟还要‘十抽三’!还要接回郑氏那祸水!这……这简直是摇尾乞怜,毫无骨气!”另一位郡王气得摔碎了手中的玉杯。
各地藩王们骂归骂,但恐惧却是真实的。
新皇帝朱常洛借处理郑贵妃党羽的余威,兵不血刃地就让富甲天下的福王跪地求饶,这份手段让他们不寒而栗。
为了避免成为下一个被“惦记”的目标,各地藩王都不约而同地采取了同一个策略:沉默和低调。
他们罕见地没有像往年一样,在年关将近的时候,一遍又一遍的催促朝廷和地方官府发放拖欠的俸禄和赏赐,仿佛集体忘记了还有这笔收入一样,只求能降低存在感,平安度过这场风波。
这给以孙承宗为首的新一届内阁减轻了极大的压力,既然各地藩王们也不敢提要过年的俸禄和赏赐,那他们自然也就当做不知道了。
只是不断的派人去洛阳福王府,去全国各地接受福王的资财。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朱一凡深知,光靠一个福王的“贡献”远远不能够从根本上解决大明朝的财政危机,各地藩王们对他们应得的俸禄和赏赐只是暂时不敢提,但绝不代表他们会彻底的忘记。
朱一凡想要借此机会,将此事的影响最大化,最好是能够一劳永逸的解决宗室的供养问题。
况且福王这事本来就是他一手策划的,他又岂会轻易放过这个趁热打铁的机会?
泰昌元年十一月二十八日,早朝。
在处理完几项日常政务后,首辅孙承宗按照事先与皇帝商议好的剧本,手持福王的血书副本,正是出列启奏道:“陛下,福王殿下近日有血书上呈,情词恳切,闻者动容。其自愿捐输家产、缴纳赋税以纾国难之心,天地可鉴。然,血书中另有一请,关乎人伦孝道,臣不敢专断,特请陛下与诸位同僚共议。”
接着,孙承宗将福王请求接回生母郑贵妃至洛阳奉养的内容当众宣读,并展示了血书。
这也是福王血书第一次出现在众人的面前,先前血书的内容只不过是朱一凡放出去的传言而已。
看着福王字字泣泪,言辞极度恳切的血书,朝堂上顿时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东林党人中,不少对郑贵妃在当年“妖书案”、“梃击案”中的行径深恶痛绝,认为其罪有应得,不宜轻纵。
但另一方面,福王此番“出血”甚多,且国朝的根基之一就是要以“孝”治天下,若连福王这点孝心都不允准,未免显得皇帝刻薄寡恩,也打击了国朝的统治根基。
这实在是让人想要反对,但又不好反对啊!
浙党及其他派系的官员,则更多考虑如何借此进一步打击福王乃至所有藩王的势力,同时讨好皇帝。
经过一番略显嘈杂的讨论,在孙承宗的引导和暗示下,朝臣们的主流意见逐渐倾向于“准其所请”。
理由冠冕堂皇:福王忠孝可嘉,其情可悯;郑贵妃虽有过,然究为先帝妃嫔,长期禁锢于冷宫亦非朝廷体面;令其子奉养,既全人伦,亦显皇上宽仁。(注:在明朝藩王的母亲在皇帝去世后,可以去藩王的封底安享晚年是有惯例的。)
于是原本内阁和皇上就能决定的事情,就这样在大朝上正式的决定了。
然而,朱一凡的计划,哪能如此简单。
正当王安准备宣布散朝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响了起来。
“陛下!首辅大人!臣有异议!”
众人循声望去,出列者乃是礼部右侍郎,名为周鼎,此人曾是郑贵妃一系的外围成员,但在郑氏倒台后迅速划清界限,行事一向谨慎,今日却突然发声。
周鼎一脸“忧国忧宗”的神情,高声道:“福王殿下孝心感天动地,臣亦深为动容。准其奉养母妃,乃陛下天恩。然,臣所虑者,福王殿下为报效朝廷,已捐出几乎全部家财,今后岁入又需十抽其三以供国用。洛阳虽称富庶,然福王府开支浩大,若再奉养一位太妃,用度何出?岂非令福王殿下陷入忠孝两难、生计困顿之境地?若因此而使郑太妃不得安享晚年,岂非有违陛下仁孝之本意,亦使天下人非议朝廷待宗室过苛?陛下到时又有和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此言一出,大殿内顿时就安静的落针可闻,只剩下大臣们“砰砰”地心跳声和呼吸声。
周鼎的话极重,甚至还扯出了列祖列宗。
群臣们都暗自替周鼎捏了一把冷汗,“疯了,这家伙简直是疯了。”
朱一凡也随即又重新坐定在龙椅上,大声咆哮着:“混账东西,简直是混账东西?来人...”就准备喊人把周鼎拖出去。
然而孙承宗此时却突然跪了下来,求情道:“皇上息怒!”
周鼎则是又上前了几步,仿佛要故意激怒皇上道:“臣冒死进言!为成全福王殿下之忠孝,亦为彰显陛下对宗室之体恤,更为了能使我大明宗室能为国朝财用做出更多、更长久之贡献……臣恳请陛下,可否对福王殿下,乃至对有意效仿福王的其他藩王和宗室们也都略开恩典?譬如……准许其经营某些特定行业,或放宽些许可经商之限制,使其能凭自身之力,开辟财源。如此,则藩王宗室们可自足,太妃可奉养,而朝廷亦能因其经营而持续获得税赋,实乃三全其美之策啊!”
此言一出,满殿皆静。
“什么?放开对宗室的限制,准许宗室有限度的经商。”
朱一凡心中也很开心,这周鼎的提议全是他提出的,甚至比他所想的还要更加完善一些。
朝堂上大臣们再度议论纷纷,东林党人担忧宗室经商可能会与民争利,破坏现有秩序;浙党等人则在权衡这一举措对各方势力的利弊。
朱一凡沉思片刻,目光扫过众人,缓缓开口:“周爱卿所言,虽有可取之处,但此事关系重大,不可轻率决定。”他望向孙承宗,“首辅,你意下如何?”
孙承宗起身,恭敬道:“陛下,周侍郎之策确有创新,若能合理规划,或许能解宗室与朝廷之困。然需制定严谨规则,以防弊端。”
朱一凡点头,“既如此,此事便交由内阁与礼部共同商议,拿出一个可行之策。若能平衡各方利益,使宗室与朝廷皆受益,倒也不失为良策。”
周鼎忙跪地谢恩,大臣们也纷纷表示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