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只有刘昌龄夫妇而未见伊人身影时,尹昊清的狂喜瞬间被巨大的失落取代,眼神黯淡下去。
原来刘宝儿早已避入了内室,连一面都不愿再见他。
刘昌龄指着太子,气得浑身发抖,怒骂道:“尹昊清!你这竖子!欺瞒我女感情在先,率众毁我家宅在后,如今还敢擅闯内院!你眼中可还有半点礼义廉耻,可还有丝毫储君体统?!你给我滚出去!”
他怒不可遏,立刻指示家丁:“将这狂徒给我轰出内院!”
随即,他转向面色惨白的尹昊清,眼神决绝,一字一句地威胁道:“太子殿下!你若再敢硬闯内院半步,老夫今日就一头撞死在这门柱之上!让你永生永世背负‘逼死小女之父’的罪孽!看你如何担当这‘逼死忠良’的千古骂名!让你遗臭万年!”
这决绝的、以性命为赌注的威胁,像一盆冰水浇在尹昊清头上。
他投鼠忌器,看着刘昌龄那视死如归的神情,终究不敢再硬闯,生怕真的酿成无法挽回的悲剧,将他与宝儿之间最后一丝可能都彻底葬送。
尹昊清被迫退出内院,却依旧直挺挺地跪在院中冰冷的地面上,任凭寒凉的夜露浸湿了他华贵的锦袍。
之前的疯狂与戾气早已被巨大的恐慌、悔恨和无力感取代,他脸色苍白如纸,眼神空洞地望着那扇再次紧闭的、仿佛隔绝了他所有希望与光亮的房门。
“月儿……宝儿……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出来见我一面,听我说一句,好不好?”
他对着门扉,声音沙哑破碎地哀求,如同迷失在无边黑暗中的孩童,充满了无助与绝望。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府内隐约传来的、压抑的哭泣声,以及更深、更冷的寂静。
最终,奉帝后贴身保护的东宫暗卫悄然现身,他们已经派人向皇帝汇报了这里发生的一切。
皇帝下令让暗卫立刻带着太子回宫,不能再让太子继续在此“丢人现眼”。
“殿下,陛下和娘娘有令,请您即刻回宫。得罪了。”为首之人低声道,与同伴一起,半是搀扶半是强制地将已然脱力、神思恍惚的尹昊清从地上架起。
尹昊清没有挣扎,甚至没有多余的力气挣扎。
他只是死死地、绝望地盯着那扇门,仿佛要将它望穿,看到门后那个让他爱恨交织、痛彻心扉的身影。
直到被强行塞入马车,带离这片让他心碎神伤、尊严扫地的之地,他的目光都未曾移开,充满了不甘与无尽的悲凉。
院内剩下一地狼藉,夜风呜咽,两颗破碎的心,在渐深的寒夜里,各自飘零,不知所归。
***
东宫的马车在寂静的宫道上行驶,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单调而压抑,如同尹昊清此刻的心跳。
他没有回东宫,而是径直去了紫宸殿。
夜已深,但尹泰帝显然也在等他,殿内灯火通明,如同白昼,映照着帝王深沉的面容。
尹昊清几乎是踉跄着扑进殿内,衣衫上还沾着刘府门前的尘土和夜露的湿痕,发冠微斜,脸上毫无血色,只有一双眼睛布满了红丝。
“父皇!”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御案前,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儿臣找到了!儿臣找到月儿了!她就是刘御史家的女儿,刘宝儿!”
尹泰帝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斥责与怒火,在听到儿子这没头没脑、却又情感磅礴的一句话时,骤然噎住。
他蹙眉,沉声道:“你说什么?胡言乱语!刘昌龄的女儿怎会……”
“是真的!父皇!”尹昊清猛地抬起头,眼中迸发出一种奇异的光彩,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急切地想要证明什么,“是她!就是她救了儿臣!就在鹤阳山!”
他像是陷入了某种激烈的回忆,语速极快,原来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的事,如今跟皇帝细细道来。
“儿臣先是被人贩子毒哑,后被北境密探折断四肢带往北境,中间又冒出一伙人要取儿臣性命,以为必死无疑……是她!她不知从何处出现,像是突然降临的仙子!她为了救儿臣,与那些歹徒搏斗,她……她甚至为了引开追兵,抱着儿臣一起跳下了悬崖!”
尹泰帝内心一震,没想到太子当时受苦这么深,他回宫时只说了被俘被掳的过程,并没有细细描述受伤的情形和被救的过程。
尹昊清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眼中充满了后怕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柔情:“父皇,您知道那悬崖有多高吗?下面是湍急的河流和乱石!若不是她熟悉地形,用身体护着儿臣,巧妙地卸去下坠之力,又凭着惊人的毅力和医术,将儿臣从鬼门关拉回来……儿臣早已尸骨无存了!”
“她在鹤阳山,不顾男女之防,亲自为儿臣清洗、包扎伤口,采药、煎药,衣不解带地守了儿臣数月!她说她叫蓝月楹,那是她随师父的化名……她善良、坚韧、聪慧,如同山涧最清澈的泉水,是儿臣黑暗绝望中唯一的光!”
他描述得那般真切,那般深情,将那个在绝境中拯救他、在深山中温暖他的女子形象,栩栩如生地呈现在帝王面前。
他希望能用这份救命之恩,这份真挚情意,打动父皇,为自己那荒唐的围府行为找到一丝可以宽宥的理由。
然而,尹泰帝听完,脸上并无多少动容,反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无奈与疲惫。
他缓缓站起身,绕过御案,走到尹昊清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他所有的自我欺骗。
“昊清,”皇帝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沉重的压力,“你口口声声说她于你有救命大恩,情深义重。那朕问你,你和你的救命恩人,中间隔了多少个鸿沟?”
尹昊清猛地一僵,脸上的激动瞬间凝固。
尹泰帝不给他思考的机会,语气平稳,却字字诛心:“你率兵围堵刘府,打砸庭院,惊扰其家,辱及其父,更何况你之前屡次三番与刘昌龄作对,罄竹难书!你如何有脸去求娶刘家女儿?”
“父皇,儿臣……儿臣当时不知……”尹昊清试图辩解,声音微弱。
“不知?”尹泰帝冷笑一声,打断他,“好,就算刘宝儿之事你不知。那刘昌龄呢?你对他做的那些事,总该记得吧?”
皇帝开始踱步,每走一步,就说出一件往事,声音不高,却像重锤一下下砸在尹昊清的心上:
“朕记得,三年前,你因他在朝堂上参你行为不端,便怀恨在心,命人当街拦住他的轿子,将他从轿中拖出,亲手拔光了他的胡须!给他剃了个阴阳头!让他顶着那般模样,成了整个京城的笑柄!”
尹昊清脸色白了白。
“我安抚好他,让他离宫,你却带了人堵住他让他学狗叫!”
尹昊清的手指蜷缩起来。
“还有!你为难谢太傅,他们相约去酒馆喝酒聊天,你赶去给他俩酒里放醋、放芥末!”
尹昊清的身体开始微微发抖,额角渗出冷汗。这些被他刻意遗忘、或者说从未放在心上、只觉得是“顽劣趣事”的过往,被父皇一件件血淋淋地揭开。
“至于平日里,你故意在政务上刁难他,截留他的奏章,在他推行善政时暗中使绊子……这些,还需要朕一一替你回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