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山坳入口的瞬间,仿佛穿过了一层无形的、粘稠的膜。外界的灰黄雾气和沉闷低鸣被骤然削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更加混杂、浓烈、充满烟火气的诡异氛围。
光线依旧昏暗,但来源变成了悬挂在歪斜金属杆上、用不知名生物油脂或某种发光矿物驱动的风灯。昏黄摇曳的光线下,是一片建立在巨型垃圾堆空隙与坡地上的、杂乱无章却又隐隐有序的棚户区。
所谓的“街道”,是垃圾之间被勉强踩踏出来的、蜿蜒曲折的泥泞小径。两侧是各式各样、匪夷所思的“建筑”:有半截倾倒的金属飞船舱室改成的居所,门口挂着风干的、形似海藻的帘子;有用巨大肋骨和腐朽帆布搭成的简陋帐篷,里面透出微光和人影;甚至还有直接将某种甲壳类生物的巨大空壳掏空、开个口子就当房子的。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气味:劣质油脂燃烧的呛烟、腐烂食物、陈年汗臭、金属锈蚀、还有各种难以名状的、来自垃圾堆本身的怪味,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劣质酒精和草药的混合气息。
人影绰绰。数量比陈凡预想的要多。他们衣着破烂、风格各异,有的裹着厚重的、看不出原色的毛皮或织物,有的则穿着破损的、带有明显不同文明特征的甲胄或制服。大多面容憔悴,眼神浑浊,带着长期挣扎求存留下的麻木与警惕。他们或蹲在“门口”整理着从垃圾山里刨出来的、奇形怪状的“收获”,或三三两两地聚在稍空旷处,用压低的嗓音、警惕的目光进行着以物易物的交易——几块发光的矿石换一小袋黑乎乎的干粮,一片扭曲的金属片换一把锈迹斑斑但还算完好的短刀。
这里没有喧哗,只有一片压抑的、充满计算与防备的嗡嗡低语。每一个外来者的出现,都会引来许多道或明或暗的、充满评估与算计的视线。
陈凡四人一进入,立刻就感受到了这种目光的洗礼。林辰神色不变,步伐稳定地走在前面,对周围的窥视视若无睹,只是偶尔用锐利的目光回望过去,往往能让那些不怀好意的窥探者下意识移开视线。星芒则微微绷紧了身体,手始终放在腰间匕首附近,琥珀色的眸子警惕地扫视着环境,评估着潜在的威胁。阿月则显得有些紧张,小手揪着林辰的披风一角,低着头,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陈凡收敛着气息,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普通的、受了点伤的迷失者。但他能感觉到,有几道目光在他胸口和背后(包裹着的荆棘骨)位置停留的时间稍长了一些。怀中被布包裹的指南针,烫意更明显了,仿佛在提醒他此物的不凡与危险。
“跟着我,别东张西望,别理会任何搭讪。”林辰低声嘱咐了一句,带着他们拐进一条稍微宽敞些、两侧“店铺”(如果能称得上店铺的话)稍多的“主街”。
这里的“店铺”也不过是更大一些的棚子或半固定结构。有的门口摆着摊子,上面杂乱堆放着各种物品:残缺的符文石板、颜色诡异的矿石、不知用途的机械零件、风干的怪异植物或小型生物标本、甚至还有封装在透明容器里、缓缓蠕动的未知粘稠物。摊主大多沉默寡言,只用眼睛打量着过往的行人。
林辰似乎对这里颇为熟悉,径直朝着集市深处走去。越往里走,环境越发杂乱,但“店铺”的规模和陈列的物品似乎也相对“高级”一些,甚至能看到一些带有微弱能量波动的物品。人也更多,偶尔能看到一些衣着相对“体面”、气息也更强悍的存在,身边跟着一两个眼神凶狠的随从。
在经过一个用巨大颅骨和金属板搭建的、门口挂着几串风铃(由细小骨片制成)的棚屋时,一个沙哑油滑的声音突然从旁边阴影里传来:
“哟,生面孔?还带着个小姑娘?林小子,这次捞到什么好货了?让老鼬瞅瞅?”
一个矮小佝偻、裹着油腻皮袄、尖嘴猴腮的老头从阴影里钻了出来,一双绿豆眼滴溜溜地在陈凡和星芒身上打转,尤其在陈凡背后的包裹和阿月身上多停留了几秒,鼻子还微微抽动,像在嗅着什么。
林辰脚步不停,只是冷冷瞥了那老头一眼:“‘地沟鼬’,管好你的鼻子和嘴巴。我们没货给你。”
被称为地沟鼬的老头也不生气,嘿嘿干笑两声,搓着手:“别这么冷淡嘛林小子,买卖不成仁义在。看你们这方向……是去找‘破烂王’那老抠门?带生客去?嘿嘿,那老家伙最近脾气可更臭了,没点硬货,连门都进不去。”他话里带着试探。
星芒眼中闪过一丝不耐,陈凡则面无表情,只是将怀中的指南针捂得更紧了些。他能感觉到,这老鼬身上有种令人不舒服的、如同腐肉苍蝇般的气息。
“不劳费心。”林辰脚步加快,不再理会。
地沟鼬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绿豆眼里闪过一丝精光,低声嘟囔:“林小子,还有那两个生瓜蛋子……身上有‘好味道’啊……得去跟‘血匕’那边透个风,说不定能换点酒钱……”他身影一晃,又缩回了阴影里。
这个小插曲让陈凡和星芒对集市的危险有了更直观的认识。这里果然鱼龙混杂,消息灵通的“地头蛇”无孔不入。
又拐了几个弯,穿过一片由倒塌的金属框架形成的、如同迷宫般的区域,眼前出现了一处相对独立的“院落”。
这院子是用厚重的、锈蚀的金属板和粗大的生物骨骼围起来的,门口没有招牌,只有两盏比其他地方更明亮些的、散发着稳定白光的水晶灯(与阿月的水晶球光芒相似,但更强烈)。院门是两扇沉重的、布满铆钉和诡异雕刻的金属门,此刻紧闭着。
林辰在门前停下,示意众人稍等。他走上前,拉起门旁一根垂下的、看不出材质的黑色绳索,用力拽了三下。
“铛……铛……铛……”
沉闷的金属撞击声从院内传来,回荡在寂静的街区。周围零星几个行人远远看到这个院子,都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绕道而行,似乎对这里颇为忌惮。
等了约莫一分钟,沉重的金属门缓缓向内打开了一条缝,露出半张布满皱纹、一只眼睛戴着厚厚水晶镜片、另一只眼睛则完全是机械结构的老脸。那机械眼闪烁着冰冷的红光,上下扫描着门外的四人。
“谁啊?不知道老子午睡时间吗?”一个苍老、沙哑、极其不耐烦的声音从门缝里传出,伴随着一股浓烈的、混合了机油、金属碎屑、陈旧羊皮纸和某种刺鼻化学药剂的味道。
“破烂王,是我,林辰。”林辰平静地说道,“带几位朋友,有桩生意想跟你谈谈。”
“林小子?”机械眼的红光在林辰身上停留了一下,又扫向他身后的陈凡三人,尤其在陈凡身上多停留了几秒,那机械眼发出细微的“咔哒”调整焦距声。“生面孔……嗯?有点意思……”破烂王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探究,“什么生意?先说好,老子这里不收垃圾,不解答白痴问题,修复东西代价很高,情报交换看老子心情。”
“修复一件……特殊的指引物品,可能涉及‘秩序污染’。”林辰言简意赅。
门后的破烂王沉默了片刻,那只戴着水晶镜片的肉眼似乎眯了一下。“秩序污染?”他低声重复,语气变得严肃了些,“进来吧。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东西太‘麻烦’,或者你们付不起代价,就别浪费老子时间。”
沉重的金属门缓缓打开,露出院内景象。
院子不大,但堆满了东西。各种奇形怪状的机械零件、破损的仪器、发光的矿石、浸泡在透明液体里的生物器官、堆积如山的古老书籍和卷轴……几乎无处下脚。院子中央,是一个由金属工作台、无数工具和几台冒着气泡、连着导管和齿轮的古怪设备组成的“工作区”。一个身材干瘦、穿着沾满油污和不明污渍皮围裙的老头,正站在工作台后,用他那双怪异的眼睛审视着进来的四人。他头发稀疏灰白,乱糟糟地翘着,脸上除了皱纹就是专注(或者说是偏执)的神情。
这就是“破烂王”,拾荒者集市里最古怪也最可能有办法的收藏家兼修复师。
陈凡能感觉到,怀中的指南针,在进入这个院子的瞬间,烫得几乎要握不住!而体内沉寂的邪种,也再次传来清晰的躁动,这次不是贪婪,更像是一种警惕与对抗的敌意,指向工作台后那个看似邋遢的老头,或者……他身边某件东西?
破烂王的目光,最终定格在陈凡紧紧按住的胸前。
“东西,在你身上?”他直接问道,机械眼的红光锐利如刀,“拿出来看看。别耍花样,老子这双眼睛,看得透。”
陈凡看了一眼林辰,后者微微点头。他又看了看星芒和阿月,深吸一口气,将手伸入内衬,取出了那个紧紧包裹着的布包。
在周围昏暗光线和院内奇异设备微光的映照下,他缓缓打开了布包。
那枚通体晶莹、内部银色指针与刻度清晰可见、却被一道触目惊心的苍白裂痕贯穿、裂纹边缘还在极其缓慢地渗出丝丝缕缕冰冷气息的琥珀指南针,暴露在空气中。
“嘶——”
破烂王在看到这东西的瞬间,那只正常的肉眼猛地瞪大,连带着水晶镜片后的瞳孔都缩成了针尖!他干瘦的身体甚至微微前倾,机械眼疯狂调整焦距,发出急促的“咔咔”声!
“琥珀星枢?!还是被‘永寂之痕’污染的?!”他失声低呼,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狂热?
“你们……你们从哪里搞到这玩意儿的?!还把它弄成了这个样子?!”破烂王猛地抬头,目光如电,死死盯住陈凡,那只机械眼的红光几乎要化为实质,“小子!你身上……有‘那种东西’的味道!是你干的?!”
气氛瞬间紧张到了极点!
林辰下意识地横移半步,隐隐挡在陈凡侧前方。星芒的手握紧了匕首。阿月害怕地往后缩了缩。
陈凡心中一沉,知道最关键、也最危险的时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