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冢。
不是想象中坟冢林立的阴森之地，而是一片被翡翠色潭水填满的、直径不过百丈的圆形空间。四壁是光滑如玉的龙骨壁垒，壁上天然生长着无数发光的珊瑚状晶簇，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梦境。
潭水中央，那朵净世白莲已经移至此地。敖灵儿躺在莲台上，生命气息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张炁盘膝坐在莲台旁一块凸起的龙玉台上，身前悬浮着那枚翠绿欲滴的生命道痕真身。龙皇敖广守在龙冢唯一的入口处，闭目凝神，但整个龙冢的每一丝波动都在他的感知之中。
“开始吧。”
张炁深吸一口气，双手结印。
混沌原力自他体内涌出，化作无数细密的灰色丝线，缓缓探入敖灵儿体内。丝线所过之处，她体内那顽固的灰黑色咒印如受惊的毒蛇般蠕动起来，发出无声的嘶鸣。
“果然已经和本源纠缠到这种程度了。”张炁眉头微皱。
咒印不仅侵蚀了心脉，更如同树根般扎进了敖灵儿的龙族本源深处，强行剥离无异于抽筋拔髓。
他没有急着动手，而是将一缕心神沉入生命道痕。
“道痕有灵，我知道你能感知。”张炁在心中默念，“我需要你的力量，不是为了夺取，而是为了救一个本该被你庇护的生灵。”
生命道痕微微震颤，翠绿光芒流转，似乎在审视、在犹豫。
“她是龙族公主，体内流淌着最纯正的龙血，她的生命本应如星辰般璀璨。”张炁继续道，“现在却被归墟之力侵蚀，生机凋零。你作为生命法则的具现，当真忍心？”
道痕的光芒剧烈波动起来。
它并非没有意识，只是意识太过古老、太过宏大，寻常生灵根本无法沟通。但张炁的混沌原力，却能触及它最深层的法则核心。
终于，生命道痕主动分出一缕翠绿光流，顺着张炁的混沌丝线，缓缓注入敖灵儿体内。
嗡——
整个龙冢的潭水瞬间沸腾！
无数翡翠色的光点从潭水中升起，如同萤火虫般萦绕在敖灵儿周围。那是积攒了数十万年的生命精华，此刻被道痕引动，尽数涌来。
敖灵儿苍白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一丝红润。
“就是现在！”
张炁眼神一厉，双手印诀骤然变化！
混沌原力不再温和，而是化作亿万把无形刀刃，沿着咒印与生命本源的纠缠处，开始精准切割！
“呃啊——！”
昏迷中的敖灵儿猛地弓起身子，发出一声凄厉的痛呼！她的身体剧烈颤抖，七窍开始渗出血丝！
龙冢入口处，敖广猛地睁开眼，龙爪紧握，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但他没有动，只是死死盯着。
切割在继续。
每一刀，都像是在敖灵儿的灵魂上凌迟。那灰黑色的咒印疯狂反抗，化作无数细小的触须，想要钻进更深层的本源。
但张炁的混沌刀刃更快、更准。
刀光如网，将咒印一点点从本源中剥离。每剥离一丝，敖灵儿的生命气息就强盛一分，但痛苦也加剧一分。
时间一点点流逝。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敖灵儿已经痛得连呼喊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浸泡在血与汗中，身体无意识地抽搐。
张炁的脸色也开始苍白。
这种精细到极致的操控，对心神的消耗巨大无比。更何况，他还要分心引导生命道痕的力量，护住敖灵儿最核心的真灵不散。
“坚持住……”张炁咬紧牙关，额角青筋暴起，“就快……好了！”
咒印已经被剥离了九成，只剩下最核心的一团，死死嵌在敖灵儿的心脉深处。
这团咒印，颜色已经不再是灰黑，而是纯粹的漆黑。它不断蠕动，表面浮现出一张模糊的、充满恶意的面孔——正是蚀骨魔尊的烙印！
“还想顽抗？”
张炁眼中寒光一闪，不再保留。
他心念一动，识海中的混沌道灵骤然光芒大放！八大星辰道痕虚影同时浮现，其中最亮的两颗——吞噬与封印——直接投射出两道光芒，顺着混沌丝线，灌入敖灵儿体内！
吞噬道痕之力化作一张暗红巨口，一口咬住那团漆黑咒印！
封印道痕之力化作银色锁链，将咒印层层缠绕！
“给我……出来！”
张炁暴喝一声，双手猛地向外一扯！
嗤啦——！
仿佛布帛撕裂的声音响起。
那团漆黑咒印，连同蚀骨魔尊的烙印，被硬生生从敖灵儿心脉中扯了出来！
咒印离体的瞬间，化作一道黑烟想要逃窜。
“还想走？”
张炁抬手，混沌原力化作囚笼，将黑烟死死困住。囚笼内，吞噬道痕之力疯狂运转，将黑烟一点点磨灭、吞噬。
而敖灵儿体内，失去了咒印的侵蚀，生命本源终于开始自主复苏。再加上生命道痕和潭水精华的滋养，她的气息以惊人的速度恢复。
苍白的面色变得红润，微弱的呼吸变得平稳，就连胸口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也开始缓缓愈合。
张炁长舒一口气，整个人几乎虚脱。
他收起混沌原力，生命道痕也自动收回光芒，静静悬浮在他身前。
莲台上，敖灵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清澈如琉璃的龙眸，初时还带着迷茫，但很快就聚焦在张炁身上。
“张……张炁？”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久未开口的沙哑。
“是我。”张炁露出一丝疲惫的笑容，“感觉怎么样？”
敖灵儿撑起身子，低头看了看自己已经愈合的胸口，又感受了一下体内蓬勃的生命力，眼中闪过难以置信。
“我……我好了？”她抬头，看向张炁，“你救了我？”
“是你自己命硬。”张炁摇头，“我只是帮你把不该存在的东西切掉了而已。”
敖灵儿怔怔看着他，许久，忽然问：“无尽妖海那次……你最后逃掉了吗？”
“逃掉了。”张炁道，“多亏你引开了蚀骨魔尊。”
“那就好。”敖灵儿笑了，那笑容干净得如同初生的阳光，“我就知道，你肯定能逃掉。”
龙冢入口处，敖广终于忍不住走了过来。
他看着已经坐起身的女儿，龙眸中泛起一丝罕见的水光。
“灵儿……”
“父王。”敖灵儿看向敖广，眼圈也红了，“让您担心了。”
敖广走上前，仔细检查了敖灵儿的情况，确认咒印已彻底清除，生命本源不仅恢复，甚至因为吸收了生命道痕的力量而比之前更加精纯后，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转身，对着张炁深深一揖。
这一揖，比之前在殿上更加郑重。
“张道祖，大恩不言谢。从今日起，你便是我龙族永远的贵客。生命道痕，借你三年。三年后，无论你是否归还，我龙族都不会追究。”
这话的分量极重。
等于说，龙族愿意将镇族之宝白送三年，还不求归还。
张炁却摇头：“说好是借，就是借。三年后，我必归还。”
他顿了顿，又道：“而且，治疗并未完全结束。”
敖广一愣：“还有问题？”
“咒印虽除，但蚀骨魔尊的烙印之力已经渗透进她的灵魂深处。”张炁看向敖灵儿，“虽然很微弱，但若不彻底清除，未来可能会成为隐患，甚至被九幽利用来定位她。”
敖灵儿脸色微变。
“怎么清除？”敖广沉声道。
张炁沉默片刻，缓缓道：“灵魂层面的烙印，外力很难干预。最好的办法，是让她自己修行一门能净化灵魂的功法，再配合我的混沌原力辅助，慢慢磨灭。”
“我龙族有‘净魂龙咒’。”敖广立刻道，“乃上古龙帝所创，专修灵魂。”
“可以。”张炁点头，“但修炼过程需要我的混沌原力配合。所以……”
他看向敖灵儿：“未来三年，你恐怕得经常来混沌道域，或者我经常来龙宫。”
敖灵儿眨了眨眼，忽然笑了：“那挺好呀。我可以去找凰灵儿姐姐玩……对了，她人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这话一出，张炁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整个龙冢的气氛，也骤然降至冰点。
敖广狠狠瞪了女儿一眼。
敖灵儿这才意识到不对，小心翼翼地问：“怎么……怎么了？”
张炁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很轻：“她……牺牲了。”
简单的四个字，却让敖灵儿如遭雷击。
“牺……牺牲？”她脸色刷地白了，“怎么可能？凰灵儿姐姐那么强，她可是真凰族的公主，她……”
“为了救我，也为了加固终焉裂隙的封印。”张炁打断她，声音平静，但平静下是压抑到极致的痛，“她燃烧了真凰血脉和琉璃仙帝残魂，化作了封印的一部分。”
敖灵儿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泪水毫无征兆地涌出。
她猛地扑进敖广怀里，放声大哭。
敖广抱着女儿，轻轻拍着她的背，目光复杂地看着张炁。
许久，敖灵儿才止住哭声，从父亲怀里抬起头，看着张炁，红着眼睛问：“所以……你接下来，是要为她报仇吗？”
“报仇是其次。”张炁道，“最重要的是，阻止九幽，阻止终焉。这是她牺牲的意义，也是所有牺牲者希望看到的未来。”
他站起身，收起生命道痕，看向敖广。
“陛下，灵儿已醒，我们的约定该履行了。”
敖广点头：“本皇即刻召集各脉主，正式宣布龙族与混沌道域结盟。生命道痕你可先带走，至于联盟的具体章程……”
“章程让藤和你们谈。”张炁道，“他是混沌道域的内政总管，擅长这些。我现在需要立刻回道域，布下生命屏障。另外……”
他顿了顿：“真凰族那边，我也得去一趟。”
“需要我龙族陪同吗？”敖广问。
“暂时不用。”张炁摇头，“真凰族现在情绪复杂，去的人多反而容易激化矛盾。我独自去，以灵儿道侣的身份去，更合适。”
敖广深深看了他一眼，最终点头：“好。若有需要，随时传讯。”
张炁拱手：“那么，我先告辞。”
他转身，准备离开龙冢。
“张炁！”
敖灵儿忽然叫住他。
张炁回头。
她擦干眼泪，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凰灵儿姐姐的仇，算我一份。以后……我帮你。”
张炁看着她眼中那份与年龄不符的坚毅，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好。”
说完，他化作一道混沌流光，穿过龙冢入口，消失不见。
龙冢内，只剩下敖广父女。
“父王。”敖灵儿轻声道，“他……变了很多。”
“经历了生死离别，自然会变。”敖广望着张炁离去的方向，缓缓道，“但他眼神里的东西没变——那份无论如何都要守护到底的执念。”
他摸了摸女儿的头。
“灵儿，洪荒要变天了。你也要快点成长起来。未来……龙族需要你。”
敖灵儿重重点头。
她看向自己胸口，那里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疼痛，只有蓬勃的生命力在流淌。
但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
与此同时。
混沌道域，议事殿。
藤看着手中刚刚收到的、从龙宫传来的加密传讯，长舒一口气。
“主人成功了，龙族同意结盟，生命道痕已到手。”
他对面，烈和沧波闻言，都露出喜色。
“太好了！”烈握拳，“有了生命道痕，我们的屏障就能布置了！”
“不止。”藤眼神深邃，“主人还在传讯中说，他在治疗时，感应到敖灵儿灵魂深处有微弱的九幽烙印。这说明，九幽对龙族的渗透，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深。”
沧波脸色一肃：“需要我过去帮忙净化吗？”
“暂时不用。”藤摇头，“主人已经安排好了。我们现在要做的，是立刻启动‘净火计划’第二阶段——排查所有附属势力中可能存在的九幽渗透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