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
很不对劲。
昔和抱着一叠文稿同其他人打招呼。
周围人投向她的目光友善温和,她们笑着招手,亲昵地挽着她的胳膊问她去干嘛。
不是那种怜悯中掺杂着厌恶的眼神。
她们看她的眼神不带任何负面情绪,温柔、平和。
众所周知。
轻慢、优越感。
这种东西就如同贫穷一般纵然掩饰得再好,也会从人的一举一动中表现出来。况且她们还是学生,对于情绪的把握尚不如成人般收放自如。
真难得……
这是如蜜糖般甜美的毒点心吗?
攥着稿件的手微微用力。
昔和笑吟吟地跟她们说话,接受着她们善意地询问。
真是奇妙的体验。
眼前的一切都给她一种怪诞的荒谬感。
昔和眨了下眼。
作为一直被孤立、忽视的成员,这是她第一次被这么多人搭话,在此之前她从未收到过这么多的善意。
有人说,学校是社会的缩影。
它是小型的社会,投射出无数市侩的身影。尽管它不如真正的社会残酷,尽管它的阶级性、贫富差距等属性远不如社会明显,可它仍然是需要用力向上攀爬才能正常的活着。
生活在弱肉强食的社会上的人有自己的生活方式,生活在学校的人同样。
同样知晓如何在学校正确生存。
不招事、不惹事,不顶撞师长、遵守规则,安安分分地活到高考,就可以通过这座名为学校实为监狱的关卡。
当然,如果想高分通关或降低通关难度,你可以在休闲之余做一些有用的事情,比如和有价值的人打好关系。
“今年你去哪里过生日呀?深市包个酒店办聚会大办特办还是在这里的小别墅里简单办?”
“毕业了会直接接手公司吗?反正你也没什么乱七八糟的兄弟姐妹。”
“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我们呀。”
“……”
人群中央的少女露出友善的笑,她温温柔柔地说着模棱两可的话,“要看情况哦~”
其他人非但不恼,反而连连应是。
心底的荒诞感更重了。
昔和甚至有点想笑。
长睫倾下,阴翳加重了眼底的暗,深深的黑色如无望的寂夜。
好无聊的把戏,这是什么奇怪的怀柔政策吗?明珂怎么还不出来?
“嗯?”
瞥见某个熟悉的身影,昔和忽地停下脚步,目光随之落到站在阴暗角落里的女生身上。
站在墙壁拐角处的女生留着过长的发,遮住了眼睛,让人看不出情绪。她很瘦,身上没几两肉,合身的校服穿在身上显得很空荡,手腕纤细的仿佛可以一只手握住还绰绰有余。
“她是谁?”
身侧的人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啊,她是禾苗,是咱班里的,平日里存在感很低,你不认识她也正常。”
禾苗?
等一下?她不是禾苗吗?
如果她不是禾苗,那她是谁?
昔和怔了下,她想到了什么般匆忙地翻开怀中装订成册的文稿的扉页。
入目是大气优美的两个字。
明珂。
珂,冰清玉洁、无瑕美玉。
“……”
电光石火之间,昔和突兀地笑出声。
原来是这样啊。
她收回视线,提脚朝楼梯间走去,跟着她的人连忙跟上。她们没有因此停留,除了刚开始那一瞥外没留给女生一丝一毫的眼神。
被短暂关注了一下的少女握着杯盖发黄的杯子,在她们走后用一种奇异的眼神望着少女离开的背影。
远处,被人群簇拥着的少女青春靓丽,像是含苞待放的鲜花,衬得人间黯然失色。她有条不紊地回答着周围人的话,时不时扬着眉梢,如同众星争相拱的明月。
“……真美啊。”
少女迷恋地喃喃道。
……
结束了大课间的念稿,昔和回到教室。
她走近发现桌子上多了几块糖,糖下压着张纸条。
黑笔写出清隽凌冽的字体,倒是很符合她的性格。
“谢谢你。”
谢谢我?谢我什么?
昔和觉得有些好笑,她把纸条放入裤子口袋,低头看题,等待着上课。
无聊又压抑的一天终于过去了。
比起身体上的困倦,精神上的疲惫更让人不适,他们需要休息。
昔和知道明珂的寝室。
常规的八人间上下床,推开门就可以看到她的舍友们东倒西歪、呆呆地坐在下面,神情倦怠麻木。
她们手里还抱着课本和试卷。
她进来没打招呼,其他人头也不抬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吝啬于施舍给她半分目光。不过昔和并不在乎这些,她坐在床沿,准备换衣服洗漱。
刚脱下外套她就顿住了。
细白的手臂上,靠近胳膊肘处有几道细长的结痂了的长痕。伤口位置偏里,平常撩起袖子也不会看见。
……自残?
明珂?
很难把这个词跟明珂联系起来。
毕竟全校都知道明珂家庭美满,父母健在,恩爱有加,思想开明,再加上她是独生女的缘故,受尽宠爱。她家里开了个小公司,不算特别有钱但绝对不穷,她家的条件放在这个小县城绝对是顶尖的。
她的父母极为疼爱她。明珂自己讲过,她小时候喜欢学琴,他们就花大价钱培养她的兴趣爱好,就算她后来发现自己更喜欢柔道,他们除了不痛不痒地说她几句做事没定性就遂了她的意,给她报柔道。
她是在爱里长大的孩子。
她自信、张扬,永远没有烦恼似的,就像是太阳,总是能给周围的人带来温暖。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自残?
昔和不理解。
“明珂。”
有人有气无力地喊她一声,“今晚一起出去学习吗?”
心里藏着疑问,昔和摆手拒绝,“不了。”
那人也没在劝。
没人说话了。
她们都闭着嘴,眼神飘忽不定,思绪神游太虚。
灯亮着,一片寂静。
“好想去死啊。”
坐在对面的女生忽地扯了下嘴角,想笑却没笑出来,“这死日子什么才能到头?好焦虑好痛苦,如果死了就好了,死了就不用胡思乱想了。”
她用相当冷静的口吻说着与死亡有关的话题。
其他人面色如常,似乎是习惯了。
“马上快高考了……”
有人应激似地吸了一口冷气,丧里丧气地问:“我们能考上吗?”
“……能的吧?”
“哈,先不说咱们文科的分又高专业又少,就算咱们真考上又有什么用,文科专业的大学生根本就不值钱,毕业照样找不到工作。”
“……我不想复读了,如果这次考不上我就去死。”
“我必须要考上,不然我妈就要让我去嫁人,我不想这么早结婚。”
褪去白日里欢快的外表,离开了被安排的满满当当的日常,焦虑和惶恐填满心脏,每个人都露出了更趋近真实状态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