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不释手》的乐声渐歇,舞者们盈盈下拜,满殿欢声雷动,久久不息。
杨浩抬手示意,目光仍未离开长孙无垢,嘴角噙着一抹了然的浅笑。
“中秋良夜,当有清词配月。”
他朗声道,“今有新谱一曲,名唤《水调歌头》!
特请袁美人、朱美人领舞,诸乐师伴唱,以慰诸位思乡之情。”
话音未落,袁宝儿与朱贵儿再度出列。
袁宝儿褪去方才的浓艳舞衣,换了一身月白色纱裙;
身姿玲珑,媚眼如丝,恰是“天下第一媚”的风姿;
朱贵儿则着淡青色罗裳,裙摆轻扬,身段柔婉,不愧“天下第一柔”之名。
廊下乐队调弦转韵,丝竹之声变得清越空灵。
先是古筝轻拨,如月光流淌,随后笙箫和鸣,似夜风拂桂。
袁宝儿与朱贵儿旋身起舞,朱贵儿舞步柔缓,身姿如柳丝扶风,每一个旋转变幻都透着极致的温婉;
就在此时,两廊乐师齐声吟唱,歌声清越,穿透殿宇: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歌声缠绵又旷达,词句清丽却意蕴深远。
杜如晦手中的折扇停在半空;
目光怔然望向殿中舞者,耳畔歌声绕梁,只觉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两侧群臣亦纷纷屏息,先前沉醉于《爱不释手》的热烈;
此刻却被这《水调歌头》的清旷击中,想起家中亲友不在身旁,思乡之情油然而生,竟有人悄悄红了眼眶。
长孙无垢抬眸望去,只见月光洒在杨浩身上,龙袍上的金线在月色下流转;
他神色温润,正随着歌声轻轻哼诵。
那“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词句,让她心头一暖。
她忽然想起李世民,那个始终将征战天下放在首位的男人;
他的眼中只有疆土与霸业,何曾有过这般细腻的情怀,何曾为谁谱一曲清词,寄一份牵挂?
杨浩不同,他既有帝王的胸襟气魄,能于太极殿设宴安抚四方;
又有文人的柔情缱绻,能以词曲诉尽心意。
这般刚柔并济的模样,远比一味好战的锋芒更让她心动。
歌声袅袅,舞者身姿愈发曼妙,袁宝儿与朱贵儿的舞步时而交缠,时而分离,恰如词中“悲欢离合”的意境。
长孙无垢的目光再次与杨浩相撞,他眼中的情意不加掩饰,似要将她整个人包裹。
她心头的悸动如潮水般汹涌,那份倾慕再也无法压抑——
原来这世间,真有这般懂情、重情的帝王,让她甘愿抛开立场,沉溺其中。
一曲终了,袁宝儿与朱贵儿躬身谢幕,殿内寂静片刻,随即爆发出更热烈的喝彩。
宇文协起身拱手,朗声道:
“此曲意境高远,词句绝佳!
陛下新作,既慰思乡之人,又祝天下团圆,实乃中秋最佳献礼!”
诸人纷纷附和,杨浩只是浅笑点头,目光却始终胶着在长孙无垢身上,似在询问她的心意。
宴至半途,长孙无垢借口更衣,起身离席。
蝶舞紧随其后,二人行至殿外僻静处,廊下宫灯昏黄,映得影子忽长忽短。
蝶舞左右张望片刻,压低声音:
“夫人,今夜子时,务必设法摆脱随从。
驿馆后院有一处隐秘地道,奴婢带您从地道前往城外别苑,陛下在那里等候您。”
长孙无垢浑身一震,指尖微微发颤。
子时之约,隐秘地道,这一切都透着惊险与隐秘;
可想起杨浩眼中的情意,想起那两首直击心扉的词曲,她心中的犹豫瞬间被抛开。
她望着蝶舞坚定的眼神,缓缓点了点头。
亥时末,驿馆厢房内烛火摇曳,映得四壁光影斑驳。
长孙无垢端坐榻边,一身素衣未卸,眸中毫无睡意,唯有翻涌的纠结与悸动。
去不去?
这个念头如藤蔓般死死缠绕着她的心神,让她坐立难安。
方才太极殿的盛景如潮水般涌来——
《爱不释手》的缠绵乐声、《水调歌头》的清旷吟唱;
还有杨浩那道始终追随着她的、痴情热烈的目光。
那目光里有不加掩饰的眷恋,有藏不住的牵挂,比千言万语更能叩击心扉。
她想起李世民案头永远堆积的军报,想起他谈及疆场时眼中的灼热;
却从未有过这般将她放在心上的细腻与深情。
杨浩的出现,恰似中秋月色,猝不及防地照亮了她心中未曾被触碰的角落;
让她在各为其主的纷争里,尝到了从未有过的心动滋味。
可转念一想,她是李唐的人,世民的妻;
而他是大隋的帝王,两人之间隔着的是家国疆界,是不可逾越的立场鸿沟。
这份暗生的情愫本就不合时宜,若再深夜赴约,一旦败露,不仅会危及李唐使团的安危,更会让两人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去?还是不去?
长孙无垢轻轻蹙眉,心头天人交战,额间竟渗出细密的汗珠。
她反复告诫自己,当断则断,不该再与杨浩有任何牵扯;
可脑海中却挥之不去他在词曲中暗藏的心意,挥之不去他目光中那化不开的浓情。
罢了。
她忽然闭上眼,长长的睫毛轻颤,似是做了某种决绝的决定。
就再放纵一次吧,今晚是最后一次!
见过这一面,便将这份情愫彻底深埋心底!
以后再不与他相见,再不胡思乱想。
这般想着,心头的纠结豁然开朗,只剩下一丝破釜沉舟的坦然。
她缓缓睁开眼,眸中已没了犹豫,轻声唤道:“蝶舞。”
“夫人。”蝶舞应声推门而入。
“动身吧。”
蝶舞点头,不再多言,转身示意长孙无垢跟上。
二人借着驿馆的夜色掩护,避开巡逻的侍卫与使团的随从,七拐八绕地来到驿馆后院一处极为僻静的小房间。
这里平日少有人至,唯有一盏昏黄的灯笼挂在门楣上,光影黯淡。
蝶舞推门而入,反手将门闩好。
房间内陈设简陋,唯有一张旧桌一张木床,看起来并无异样。
她走到窗边,弯腰在窗台下摸索片刻,只听“吱呀”一声轻响,一块不起眼的木板被她缓缓拉开。
灯笼的微光倾泻而下,照亮了木板下的景象——
一条幽深的地道入口赫然出现在眼前,隐约能看到下方延伸的石阶……
就要见面了,无垢心中紧张的要命!
见面了会发生什么?
她心里十分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