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陈小满的外套往下淌,脚下的山路泥泞湿滑。他走得很慢,但没有停。背包里的册子裹在油布里,没沾到一滴水。
他回到阴阳巷口时,天已经放亮。乌云裂开几道口子,阳光斜斜地照在青石板上,蒸出一层薄雾。巷子里原本该有的叫卖声没了,几个孩子缩在药铺屋檐下,脑袋凑在一起,眼睛直勾勾盯着街心。
街中央站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件深色长袍,样式老旧,袖口绣着一圈暗金色的纹路,像是蛇盘成的图案。手里拄着一根黑木拐杖,杖头雕了个半开的花苞,有淡淡的白气从里面飘出来。他戴着斗笠,脸上蒙着一层纱,只能看见一双眼睛——那双眼颜色很淡,像混了灰的金。
陈小满停下脚步。
白小染从后面赶上来,贴在他耳边说:“这人不对劲。”
黄大贵喘着气走到两人身边,尾巴贴着地面扫了两下,“不是活人走的路子……他是从地底穿出来的。”
陈小满没说话,往前走了三步,在离那人一丈远的地方站定。屋檐滴下的雨水在他和对方之间拉出一道水线。
“你是谁?”他问。
老者缓缓抬头,声音像是风吹过干枯的竹筒:“我知道你家灭门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也知道柳七爷藏在哪。”
陈小满的手指动了一下。
“你说这些,想干什么?”
“我想帮你开门。”老者说,“一扇能让你亲手了结因果的门。”
“开门要什么代价?”
老者笑了,笑声很轻,像是从地下传上来的回音。
“等事成了,那一份‘因果’,归我。”
白小染冷笑一声:“空口白话就想分好处?你连脸都不敢露全。”
老者不生气,抬起左手,慢慢掀开面纱一角。
他的皮肤很老,却没有皱纹。右眼瞳孔里有一圈黑色的纹路,逆着方向旋转,像是某种古老的印记。
黄大贵倒吸一口冷气:“轮回目……这是地仙以上才有的东西。”
陈小满盯着那双眼睛看了两秒,压住体内还在翻腾的阴煞之力。
“你说的秘密,现在能说吗?”
“时机未到。”老者放下面纱,“但我已经在巷中住下。”
他说完,转身走向街尾那户上了锁的人家。那是之前摆黑符的屋子,门早就被封了。
他走到门前,手还没碰上门板,锁就自己开了。
门吱呀一声向内打开,屋里漆黑一片,没有脚步声,也没有人影。
老者走进去,门在他身后关上。
巷子里静了几息。
一个卖糖葫芦的老头探出头来,看了看那扇门,又缩了回去。孩子们互相推搡着跑开,没人敢多看第二眼。
陈小满站在原地没动。
白小染走到他旁边,低声说:“别信他。这种人,开口就是坑。”
“但他知道柳七爷的事。”陈小染说。
“知道不代表可信。”黄大贵拄着尾巴站直,“他能穿地气进来,还能让锁自开,这种本事不是随便露的。他图的肯定不止一份因果。”
“他图什么,得看他接下来做什么。”陈小满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先盯住他。别让他碰任何东西。”
他说完,转身往自家院子走。
刚走到门口,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猫叫。
回头一看,一只黑猫蹲在对面屋顶,尾巴卷着,眼睛直勾勾盯着那户新住进人的屋子。它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却不像猫叫,而是一个字:
“开。”
然后它跳下房顶,钻进了墙缝。
陈小满站在门口,手放在门把上,没立刻推开。
白小染走过来,碰了碰他肩膀:“你在想什么?”
“他在等我。”陈小满说,“明天这个时候,我去问他。”
“你真打算去?”
“我不去,他就不会说。我去,至少能知道他手里有多少真东西。”
“万一他是柳七爷的人呢?”
“那就看谁更快。”陈小满低头看了看背包,“我不会让他拿到那份因果。”
他推门进院,把油布包放在桌上,解开绳子。册子完好无损,封面上的字迹清晰。
他伸手摸了摸封面,转身去灶台烧水。
水开的时候,白小染靠在门框上看他:“你不怕他?”
“怕。”陈小染倒了一杯热水,“但我更怕什么都不做。”
黄大贵躺在门槛上,尾巴轻轻拍地:“我打听过了,那屋子以前住的是个算命先生,二十年前死在屋里,尸体发黑,舌头外翻,像是中毒。可没人敢进去收尸,因为门一直锁着,钥匙在镇公所,可那天早上,门是开着的。”
“现在他又住了进去。”白小染接话,“还是同一个位置。”
陈小满没说话,把水壶放下。
他走到院子里,抬头看天。云散得差不多了,阳光照在屋顶上,暖烘烘的。
他闭上眼,感受体内的阴煞之力。经过几天调息,已经不再乱冲。他试着将力量引到右手,指尖微微发黑,但没有炸开。
“比之前稳了。”他说。
“你还想试?”白小染问。
“再试一次。”
他双手抬起,缓缓催动气息。黑气从掌心涌出,在指尖凝聚。这一次,他撑了八息,才松手散掉。
“进步了。”黄大贵说,“但还不够对付那种人。”
“我知道。”陈小满坐下,“所以我得弄清楚他到底是谁。”
下午,他去了趟药铺。
老板正在晒药材,见他进来,笑了一下:“小满来了?最近少出门啊。”
“忙。”陈小染说,“对了,街尾那户新搬来的人,你见过吗?”
老板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
“没看清。早上路过,看见门开了,但没人出来。”
“他穿什么衣服?”
“深色的,像是老时候的那种长衫。”老板压低声音,“我闻见一股味,像是坟地里的土。”
陈小染点点头,买了点安神草,离开。
傍晚,他坐在堂屋写书。
写下一行:
“有些访客,来得突然,说得明白,却让人更不敢信。”
笔尖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
“真正的危险,往往披着帮忙的外衣。”
写完,他合上册子,放进柜子最底层,用一块红布盖好。
夜里风大了些,吹得窗户咯吱响。
他起身去关窗,看见对面那户人家的窗帘动了一下。
明明屋里没点灯。
他盯着看了几秒,窗帘再没动。
第二天清晨,他照常练功。
这一次,阴煞之力顺利导入指尖,稳住了十二息。收力时,掌心发热,但没有失控。
白小染在旁边看着,点头:“可以了。”
“还不够。”陈小满活动手指,“明天我去见他。”
“我和你一起去。”白小染说。
“不行。”陈小染摇头,“你们都在外面守着。如果我没出来,或者说了奇怪的话,就直接破门。”
“要是他动手呢?”
“那就打。”陈小染看着自己的手,“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替我挡。”
上午十点,他换了件干净衣服,走出院子。
阳光照在巷子里,青石板泛着光。那扇门依旧紧闭,门口的台阶上落了几片树叶。
他站在门前,抬手敲了三下。
门开了。
老者站在门后,面纱依旧遮着脸,手里拄着那根乌木杖。
“你来了。”他说,“我等你很久了。”
陈小满跨过门槛。
门在他身后关上。
屋子里很暗,只有一束光从窗缝照进来,落在地上一道裂缝上。裂缝边缘,刻着半个残缺的符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