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五年,是陈超一生中唯一安稳的日子。王老实教他种地,握着他的手教他扬鞭赶牛;教他辨认草药,哪些能治咳嗽,哪些能止血;教他在山里找吃的,哪些蘑菇能吃,哪些野果有毒。他从不说起万茶殿的事,却总在夜里对着西边的方向偷偷抹泪——后来陈超才知道,王老实的儿子,当年也是茶灵教的护教弟子,同样死在了那场浩劫里。
十二岁那年,王老实上山采药时摔断了腿,躺在床上半年,身体一天比一天差。弥留之际,老人拉着他的手,从枕下摸出个油布包,里面是半块玉佩,玉质温润,上面刻着个“陈”字。“这是乳娘当年让我从你身上取下的”老人的声音气若游丝,“她说你是陈家的根,让你……别去报仇,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好好活着,比啥都强。”
他在屋后的山坡上埋了王老实,坟头插了块木牌,上面写着“恩人王老实之墓”。然后背着简单的行囊走进昆仑深处。他记着父亲临终前“莫入万茶殿”的嘱托,也记着乳娘和王老实“好好活着”的话,于是在这雪山脚下,搭了间茅草屋,一边凭着记忆练父亲教过的几招功夫,一边打猎为生,与风雪为伴,一住就是三十年,他也想过去报仇,可是面对庞然大物茶灵教,无异于蚍蜉撼树。
如今抚摸着掌心的老茧,那上面仿佛还沾着乳娘的血、王老实的体温,还有父亲母亲最后那绝望的眼神。陈超缓缓起身,用红布将牌位层层裹好,放回木箱锁好,又塞回墙角的阴影里。转身时,眼底的泪已凝成冰,顺着皱纹滑落,在下巴处冻成细小的冰晶——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只能躲在灌木丛里哭泣的孩子了。有些债,该讨了;有些责任,该担了。
“您说陈寿义、陈寿杰是披着人皮的恶鬼,果然没错。”陈超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来,“他们篡了您的位,改了您的教义,现在还要用孩童的血炼黑魅,这哪里还是茶灵教?分明是地狱!”
他对着牌位又磕了一个头,额头抵着地面,声音带着决绝:“孩儿不孝,不能听您们的话了,茶灵教不除,杀父杀母这仇不报,我的良心一辈子都难安,茶灵教不除昆仑也不能安宁。明日我要带穆霄去取镇魂木,不仅要杀了那两个畜生,还要把被他们弄脏的茶灵教,重新扶起来。您当年说,茶灵教是为守护昆仑而生的,我不能让它毁在我这一辈手里。”
“等我了了这桩事,就回来陪您二老。”他缓缓起身,将牌位重新裹好,放回木箱锁好,又塞回墙角。转身时,脸上的泪已干,只剩下如寒冰般的坚定。
外屋的烛火依旧跳动,穆霄与叶蓁正在低声商议明日的路线,谁也没注意到,里屋那个佝偻的背影,此刻已如出鞘的剑,藏着四十年未曾显露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