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镇,坐落在河西走廊东端,背靠祁连山余脉,是通往西域与中原的咽喉要道。镇子不大,却因商贸繁盛,常年可见驼队商旅往来,各族面孔混杂,带着风尘与喧嚣。然而,当云昭随着赵擎的队伍踏入镇中时,却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压抑。
镇门守卫的兵士,盔甲鲜明,眼神锐利,盘查远比往日严格。街市上虽依旧人来人往,但一些身着锦袍、看似商贾模样的人,目光却总在不经意间扫过人流,带着审视的意味。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感。
赵擎显然对此早有准备,他亮出一面镌刻着猛虎图腾的青铜腰牌,守卫立刻肃然敬礼,迅速放行。队伍并未在镇中停留,而是穿过几条僻静的街巷,径直来到镇子西北角一座看似普通、却围墙高耸、守卫森严的大宅院前。黑漆大门无声滑开,队伍鱼贯而入。
宅院内部别有洞天,亭台楼阁,曲径通幽,俨然是官宦人家的别苑规制,但处处可见暗哨和巡逻的劲装护卫,气氛肃杀。
“云姑娘,此地是李都督的一处隐秘别业,绝对安全。”赵擎将云昭引至一处安静雅致的独立小院,“请姑娘和王爷在此安心静养,所需药物和用度,即刻便到。都督正在处理紧急军务,稍后便来探望。”
云昭微微颔首,此刻她所有心思都系在谢凛身上。谢凛已被小心安置在屋内暖榻上,随行军医正在为他施针用药。雪莲丹的药效已然化开,护住了他一丝心脉元气,但他脸色依旧苍白如纸,昏迷不醒,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痛苦与疲惫。
“有劳赵参军。”云昭声音沙哑,强撑着疲惫的身体,走到榻边,亲自为谢凛诊脉。脉象依旧紊乱微弱,心脉处的损伤比想象中更重,那诅咒之力虽被暂时压制,却如同附骨之疽,盘踞不去。若非他根基深厚,又有涅盘草药力吊命,恐怕早已……她不敢再想下去。
“军医,银针。”云昭伸出手,语气不容置疑。此刻,她不再是需要庇护的弱女子,而是药王谷的传人,是能与阎王争命的医者。
军医不敢怠慢,立刻递上针囊。云昭凝神静气,指尖捻起细如牛毛的金针,手法快如幻影,精准地刺入谢凛头顶、胸口几处要穴。她要以金针渡穴之术,疏导他淤塞的经脉,激发他自身的生机。每一针落下,都耗费着她巨大的心神,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她眼神专注,没有丝毫动摇。
赵擎在一旁静静看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与凝重。这位云姑娘,年纪轻轻,医术竟如此精湛,心志更是坚韧非凡,难怪能得镇北王如此倾心相待。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一名身着常服、年约四旬、面容儒雅却自带威仪的中年男子,在几名亲随的簇拥下,缓步而入。正是河西节度使,李光弼。
“下官李光弼,参见云姑娘。”李光弼拱手一礼,语气温和,目光却如鹰隼般扫过榻上的谢凛,闪过一丝痛惜,“王爷伤势如何?”
云昭停下施针,起身还礼,声音带着疲惫:“多谢都督援手。王爷心脉受损极重,需静心调养,能否醒来,尚需时日。”
李光弼叹息一声,神色沉重:“京城剧变,云瑶倒行逆施,构陷忠良,李某虽远在河西,亦感同身受,痛心疾首!王爷乃国之柱石,竟遭此大难!姑娘放心,在此处,绝无人敢打扰王爷静养。所需药材,我已命人去库中挑选最好的送来。”
“都督高义,云昭感激不尽。”云昭微微欠身,目光清澈地看着李光弼,“只是,京城海捕文书已下,都督收留我等,恐引火烧身。”
李光弼闻言,眼中精光一闪,随即露出一抹苦笑:“云姑娘此言差矣。云瑶矫诏立储,排除异己,其心可诛!我李光弼虽不才,亦知忠义二字如何写!如今朝纲紊乱,奸妃当道,若连镇北王这等忠臣良将都要赶尽杀绝,我河西将士,岂能坐视?况且……”他话音一顿,压低了声音,“王爷与姑娘手握云瑶勾结北狄、施展邪术的铁证,便是拨乱反正的关键!于公于私,李某都义不容辞!”
他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情真意切,既表明了立场,也点明了他相助的另一个重要原因——谢凛和云昭掌握着足以扳倒云瑶的证据。
云昭心中微动。李光弼是聪明人,他选择在此刻雪中送炭,既是政治投资,也是自保。若谢凛能翻身,他便是从龙功臣;若谢凛失败,他也可凭借“庇护忠良”之名占据道德高地,与云瑶周旋。无论成败,河西都能最大程度保全。
“证据确在,”云昭从袖中取出那半块木牌和用布帛小心包裹的噬魂笛碎片,“但欲扳倒云瑶,非一日之功。京城如今铁板一块,王爷又重伤未醒,还需从长计议。”
李光弼看到木牌和笛片,眼中闪过一丝炙热,但很快恢复平静:“姑娘所言极是。眼下最要紧的,是治好王爷的伤。我已飞鸽传书,请一位隐居在祁连山中的神医前来相助,不日即到。此外……”他沉吟片刻,低声道,“京城之中,亦非铁板一块。太后一脉、几位年长皇子及其母族,对云瑶早已不满,只是暂被其淫威所慑。若能里应外合,未必没有机会。”
云昭心中了然。李光弼这是在暗示,他在京城也有眼线和潜在的盟友。这无疑是个好消息。
“有劳都督费心。”云昭再次道谢。
“分内之事。”李光弼摆摆手,又叮嘱了赵擎几句,便起身告辞,“姑娘也需好生休养,切莫累垮了身子。王爷醒来,还需倚仗姑娘。”
送走李光弼,小院重归寂静。云昭回到榻边,继续为谢凛施针。药物的作用下,谢凛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但依旧深陷昏迷。
夜色渐深,烛火摇曳。云昭独自守在榻前,看着谢凛沉睡的容颜,心中百感交集。从铁山城破到葬神山绝境,再到这河西别院,一路走来,九死一生。如今暂时安全,但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京城的云瑶,北狄的威胁,如同两座大山,压在心头。
她轻轻握住谢凛冰冷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他的指尖微微动了一下,仿佛有所感应。
“谢凛,”她低声呢喃,如同立誓,“无论多难,我一定会治好你。然后,我们一起……回京城,讨回公道!”
窗外,月凉如水。河西的夜,平静之下,暗流汹涌。而风暴的中心,此刻正沉睡在这座幽静的小院里。何时醒来,又将掀起怎样的波澜,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