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蚀岩林的阴影，如同巨兽交错的獠牙，将驼队短暂地吞噬。死寂中，只能听到骆驼不安的喷鼻声和众人压抑的呼吸。云昭靠在颠簸的驼轿上，指尖冰凉，紧紧攥着袖中暗藏的银针，目光锐利如鹰隼，透过岩缝死死盯着外面那支突然出现、打着商队旗号却煞气凛然的队伍。
河西李都督？那个在京城剧变前，曾与谢凛有过书信往来、态度暧昧的河西节度使？他怎么会知道他们在这里？又为何派人来接应？是雪中送炭，还是……又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疑虑如同毒蛇，缠绕上心头。经历了炼魂渊的背叛和葬神山的绝境，云昭早已不敢轻易相信任何突如其来的“善意”。尤其是此刻，谢凛重伤昏迷，她自身也油尽灯枯，任何一点差错，都将万劫不复。
那为首的中年男子见石林中无人应答，也不急躁，反而挥手示意手下原地戒备，自己则翻身下马，向前走了几步，声音放缓，带着几分试探性的恭敬，再次开口：“在下河西都督府参军，赵擎。奉李都督密令，携‘雪莲丹’与向导，特来接应镇北王与云姑娘出漠北。都督有言，‘北境风雪大，京中亦非净土，河西虽僻，尚可暂避锋芒’。”
雪莲丹？云昭心中一动。那是河西独有的疗伤圣药，对修复心脉有奇效，极为珍贵，非心腹之人绝不可能赐予。而且，对方提到了“京中非净土”，显然知晓京城变故，这暗语般的说辞，与谢凛之前收到的密信内容隐隐吻合。
难道……真是李都督派来的人？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分析。以他们现在的状态，根本不可能独自穿越危机四伏的漠北返回北境。白狼部自身难保，这支突然出现的河西人马，是目前唯一的希望。但……风险巨大。
她看了一眼身旁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谢凛，心中一痛。不能再拖下去了，他的伤，必须尽快得到救治！
赌一把！
云昭轻轻拍了拍守护在驼轿旁、浑身紧绷的白狼勇士的手臂，示意他稍安勿躁。她挣扎着坐直身体，清了清沙哑的喉咙，隔着岩缝，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回应道：“赵参军？镇北王重伤昏迷，不便相见。不知李都督有何凭证？”
她的声音虽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清冷与警惕。
外面的赵擎闻言，眼中精光一闪，非但不恼，反而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神色。他毫不犹豫地从怀中取出一枚半个巴掌大小、通体莹白的玉牌，高高举起。玉牌在昏暗的光线下，隐约可见雕刻着复杂的虎纹和一个小小的“李”字。
“此乃都督贴身信物，‘白虎符’的一半。”赵擎朗声道，“王爷手中，应有另一半。见符如见人。”
云昭目光一凝。谢凛确实有一块类似的玉符，是早年与河西节度使结盟的信物，他一直贴身收藏。她小心翼翼地从谢凛怀中摸索，果然触到一块冰凉坚硬的物件，取出一看，形制、材质与赵擎手中玉符一般无二，只是纹路恰好可以严丝合缝地对接！
信物无误！
云昭心中稍安，但警惕未减。她继续问道：“李都督可知京城近况？为何此时派人前来？”
赵擎神色一肃，压低声音：“京城剧变，云瑶矫诏，海捕文书已发至河西！都督深知王爷蒙冤，但河西毗邻京畿，兵力不足以正面抗衡，故命我等暗中接应，护送王爷与姑娘前往都督府暂避，再从长计议！此事机密，万不可走漏风声！”
这番话，合情合理，且与云昭所知信息完全对应。河西李都督选择在此时暗中相助，既是念及旧谊，恐怕也是为了在未来的乱局中自保或待价而沽。政治权衡，无关对错，但眼下，他们的确需要这条生路。
云昭与身旁的白狼勇士交换了一个眼神。勇士微微点头，低声道：“姑娘，此人所言，似无破绽。王爷伤势沉重，拖延不得。”
最终，云昭下定了决心。她深吸一口气，对赵擎道：“有劳赵参军。请近前说话。”
赵擎会意，独自一人牵着马，缓步走入石林。当他看到驼轿上昏迷不醒、脸色灰败的谢凛，以及倚在一旁、脸色苍白如纸、却眼神清冽锐利的云昭时，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震惊与凝重。他快步上前，单膝跪地：“末将赵擎，参见王爷！参见云姑娘！王爷他……”
“心脉重创，急需救治。”云昭言简意赅，目光却紧紧盯着赵擎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赵擎毫不迟疑，立刻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玉盒，打开后，里面是三颗龙眼大小、散发着沁人寒香与浓郁药气的雪白丹药：“此乃‘雪莲丹’，请姑娘立刻为王爷服下，可护住心脉元气！我等带有随行军医，精通外伤！”
云昭接过玉盒，仔细查验丹药。药香纯正，色泽莹润，确是极品雪莲丹无疑。她不再犹豫，小心取出一颗，撬开谢凛的牙关，喂他服下，并用内力助其化开药力。丹药入腹，谢凛原本微弱的呼吸似乎稍稍平稳了一丝，脸色也隐隐回缓些许。
云昭心中稍定，对赵擎的信任又多了一分。
“事不宜迟，请赵参军带路。”云昭沉声道。
“是！”赵擎起身，利落指挥手下，“让出两匹健马，套上软轿！军医上前，为王爷处理伤口！其余人，前后护卫，警惕四周动向！”
河西士兵训练有素，迅速行动起来。很快，一架铺着厚厚软垫的简易马车被准备好，谢凛被小心地安置上去。云昭也被扶上另一匹马，虽然虚弱，但她坚持自己骑行，保持清醒。
队伍再次启程，这一次，有了河西人马的加入，规模壮大，行进速度也快了许多。赵擎安排的路线极为隐秘，专走戈壁荒漠中的小道，避开主要绿洲和关卡，显然对漠北地形极为熟悉。
途中，赵擎对云昭礼敬有加，安排周到，军医也尽心为谢凛诊治。但云昭始终没有放松警惕，她暗中观察着这支队伍。士兵们沉默寡言，眼神锐利，行动间带着军旅特有的肃杀之气，绝非普通商队护卫。那个随行军医，手法老道，用药精准，也非寻常郎中。
她不动声色地试探了几句关于河西军务和李都督近况，赵擎回答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相助的诚意，又丝毫不透露河西的具体部署，显得极为谨慎。
这一切，都让云昭感觉，这位李都督，绝非简单的仗义相助，其背后必有更深层的盘算。但眼下，利用这支力量安全离开漠北，救治谢凛，是首要目标。
连续数日的疾行，穿越了荒无人烟的戈壁和丘陵，终于，在一天黄昏，眼前的地平线上出现了连绵的绿色山峦和隐约的城墙轮廓。
“云姑娘，前面就是河西地界了。”赵擎指着远处，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表情，“过了前面那座‘迎客松’山隘，便是都督府管辖的‘甘泉镇’，到了那里，就安全了。”
云昭望着那片陌生的土地，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离开了漠北的刀光剑影，等待他们的，是河西的未知旋涡，和更远处京城那张无形的、杀机四伏的巨网。
她回头看了一眼马车中依旧昏迷的谢凛，轻轻抚过袖中那冰冷的噬魂笛碎片和云瑶的木牌，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决绝。
无论前路如何，她都必须走下去。
队伍向着隘口缓缓行去，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