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山城的雪,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下得愈发紧了。帅府书房内的烛火,映照着谢凛冷硬如铁的侧脸,他指尖无意识地在心口轻轻按压,那里残留的、转瞬即逝的悸动,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他心底漾开圈圈难以平复的涟漪。
昭儿……是你在呼唤我吗?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野火燎原,几乎要烧穿他强行筑起的理智堤坝。他猛地站起身,在书房内焦躁地踱步,玄色大氅在身后划出凌厉的弧线。不能再等了!每多等一刻,她便多一分危险!京城那潭浑水,必须有人去搅,而且必须是他亲自去搅!
“周显!”他倏然停步,声音嘶哑,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末将在!”一直守在门外的周显应声而入,看到王爷眼中那骇人的红光,心头一紧。
“备马!点一百玄甲卫,随我出城!”谢凛语速极快,不容置疑。
周显大惊失色:“王爷!此刻出城?去往何处?城外北狄游骑未退,京城方向更是……”他不敢说下去,王爷此刻的状态,分明是要以身犯险!
“去落鹰峡密道出口!”谢凛打断他,眼神锐利如鹰,“赵破虏那边情况不明,漠北局势诡谲,我必须亲自去接应!另外……”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疯狂,“我要从那里,绕道潜入河西!”
潜入河西?!周显倒吸一口凉气!河西虽与北境毗邻,节度使也表示了暧昧的支持,但王爷若亲身潜入,一旦暴露,便是天大的祸事!这简直是……自投罗网!
“王爷三思!”周显单膝跪地,急声道,“您是北境支柱,岂可轻身犯险?接应赵将军之事,末将愿往!潜入河西,更可派得力干将……”
“不必多言!”谢凛斩钉截铁,周身散发出凛冽的霸气,“北境有你和诸位将军,乱不了!京城那些人,不是想逼我回去吗?我就给他们一个‘回去’的由头!但怎么回,何时回,由我说了算!”
他走到周显面前,俯身将他扶起,目光深沉地看着他:“周显,我走之后,北境交给你了。紧闭城门,固守待援,无论京城来何旨意,一概不理!若北狄来犯,依计固守,不可浪战!等我消息!”
周显看着王爷眼中那不容动摇的意志,知道再劝无用,虎目含泪,重重抱拳:“末将……领命!定不负王爷重托!王爷……保重!”
“放心,我还死不了。”谢凛拍了拍他的肩膀,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有些人,还没付出代价之前,我怎会轻易死去?”
一刻钟后,铁山城西门悄然开启一道缝隙,百余骑如同黑色的幽灵,无声无息地融入漫天风雪之中,朝着西北方向的落鹰峡疾驰而去。马蹄包裹着厚布,踏在雪地上,只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就在谢凛离开铁山城的同一天下午,一匹快马冲破风雪,浑身浴血地冲至铁山城下,带来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信使滚落马鞍,手中高举一枚染血的铜管,嘶声力竭:“河西急报!河西节度使……遇刺身亡!”
消息如同惊雷,瞬间炸响了整个铁山城!周显接到急报,展开一看,脸色瞬间煞白如纸!
急报上言,三日前,河西节度使在其府邸宴请宾客时,被混入舞姬中的刺客当众刺死!刺客当场自尽,身份不明。河西军群龙无首,各部将领互相猜忌,局势瞬间大乱!更可怕的是,急报最后附有一封盖着河西节度使大印的“绝笔信”,信中竟含糊指称,此事或与“北境某位大将”有关,因其曾“逼迫”节度使开放榷场、供应军资云云!
栽赃!赤裸裸的栽赃!
周显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王爷刚走,河西就出了这等惊天大变,而且矛头直指北境!这绝不是巧合!这是一个精心策划的、要将王爷置于死地的毒计!
王爷此刻正在去往河西的路上!若他踏入河西地界,立刻就会成为众矢之的,百口莫辩!
“快!快马加鞭!追上王爷!务必在王爷进入河西前拦住他!”周显几乎是吼着下令,声音都变了调。
然而,风雪漫天,路途艰难,信使能否追上,王爷能否及时收到警示,一切都是未知之数。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京城,深宫。
一座偏僻冷寂的宫殿内,烛火昏暗。一名身着内侍服饰、面容隐藏在阴影中的男子,正对着一面模糊的铜镜,低声禀报:
“……消息已放出去了,河西乱局已成。铁山城那边,谢凛似乎已有所行动,我们的人看到他带兵出城,方向似是西北。”
铜镜中,映出一张模糊不清、却带着诡异笑意的女子面容,声音缥缈阴冷:“很好……鱼儿,终于要咬钩了。继续盯着,等他踏入河西,就把‘证据’坐实。本宫倒要看看,这位战功赫赫的镇北王,如何解释他‘勾结’河西、‘刺杀’节度使的罪行!”
“娘娘圣明。只是……漠北那边,‘白狼主’似乎并不完全受我们控制,他救下赵破虏,恐有异心……”
“哼,一头养不熟的狼崽子罢了。”镜中女子冷哼一声,“无妨,他还有用。等解决了谢凛,再收拾他不迟。如今最重要的是,让谢凛……永远回不了京城!”
烛火摇曳,将阴影拉长,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一张无形的大网,正从四面八方,向着孤身犯险的镇北王,缓缓收拢。
而此刻的谢凛,正策马狂奔在风雪之中,对前方等待他的致命陷阱,尚一无所知。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一点,再快一点!找到赵破虏,找到漠北的线索,找到……那一线可能与她相关的微光。
风暴,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