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阁的烛火跳了一下。
屋内静得有些诡异。
那张此时价值连城的羊皮残卷就摊在桌子正中央，旁边堆满了潘瑾怜从藏经阁搬来的古籍，还有柳如烟从厨房顺来的几碟灵果。
秦寿和乔尤馨面对面坐着。
距离很近。
近到秦寿能数清这位圣女睫毛有几根。
“看够了没？”
乔尤馨把手里的一本《上古灵植考》重重拍在桌上，震起一阵灰尘。
她指着残卷上那几行鬼画符一样的文字，下巴抬得比平时还高。
“别以为你会用肚子炼丹就能看懂这个。”
“这上面的每一个符号，都对应着上古时期的星象和五行变化。”
“光是第一味主药‘九幽还魂草’的药性分析，宗门里的丹堂长老研究了三十年都没搞明白。”
乔尤馨现在很有优越感。
这是她的主场。
论修为，她可能暂时被秦寿这怪胎压了一头。
但论理论知识，论对修真界百科全书式的了解，她自认甩秦寿十条街。
秦寿抠了抠耳朵。
“说完了？”
他伸手抓起那张羊皮卷，对着灯光照了照。
“这玩意儿缺了一角，中间还被虫蛀了个洞。”
“你们那个丹堂长老研究三十年没搞明白？”
秦寿嗤笑一声，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支朱砂笔。
“那是他蠢。”
“这哪里是缺字，分明是写方子的人手抖，墨滴上去了。”
说完，他在那处虫蛀的地方画了个圈，又在旁边极其潦草地补了一个字——“毒”。
“住手！”
乔尤馨吓得魂飞魄散。
这可是孤本！
是无价之宝！
这混蛋竟然敢在上面乱涂乱画？
她扑过去就要抢笔。
“那是药理推演的关键节点！怎么可能是个‘毒’字？”
“按照五行相生的理论，这里应该填补一味温养性质的‘阳’属性灵草，以此来中和九幽还魂草的阴寒！”
“你懂不懂什么叫君臣佐使？你这是在毁坏文物！”
秦寿没躲。
任由乔尤馨抓住了他的手腕。
两人的手僵在半空。
秦寿看着她，没说话。
只是体内的鸿蒙紫气微微震荡了一下。
一股极其霸道的、带着太古洪荒气息的波动，顺着两人的接触点传导过去。
乔尤馨浑身一颤。
那种感觉又来了。
不是压迫。
是一种来自生命层次的俯视。
就像是一头巨龙在看着一只正在讲道理的蚂蚁。
“理论？”
秦寿把手抽回来，顺势在乔尤馨脑门上弹了一下。
“蹦”的一声脆响。
乔尤馨捂着额头，眼泪差点飙出来。
“你所谓的理论，就是拿一堆死物去套活物？”
秦寿指着那个“毒”字。
“谁告诉你炼丹一定要阴阳调和的？”
“这方子叫什么？九转逆命！”
“既然是逆命，那就是要打破平衡，置之死地而后生！”
“你加温养的灵草进去，是想给阎王爷送礼，还是想把吃药的人直接送走？”
乔尤馨愣住了。
她张了张嘴，想要反驳。
这违背了她二十年来学到的所有丹道常识。
可是……
她看着那个刺眼的“毒”字，脑海中疯狂推演着可能性。
如果这里真的用剧毒之物来以毒攻毒……
如果放弃温养，转而用极致的破坏力去激发身体潜能……
乔尤馨的脸色变了。
从愤怒，变成了惊疑，最后变成了骇然。
逻辑通了！
虽然这种路子野得没边，甚至可以说是在玩命。
但如果服用者的肉身足够强横，能够扛过第一波毒性的冲击……
那么药效将会是温养派系的十倍以上！
“你……”
乔尤馨看着秦寿，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你怎么知道的？”
“直觉。”
秦寿把笔扔回桌上，往椅背上一靠，两条腿又架了起来。
“我闻到了。”
“这方子里，藏着一股子不想认命的疯劲儿。”
“跟我那破刀挺像。”
乔尤馨沉默了。
她重新审视着那张残卷。
以前她只看到了这上面复杂的药理和晦涩的文字。
但现在，经过秦寿这么一点拨，她仿佛透过纸背，看到了上古时期，某个惊才绝艳却又被天道所不容的疯子，在绝境中写下这张方子时的决绝。
“如果是这样……”
乔尤馨喃喃自语。
她眼中的高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学术狂人的专注。
她一把抓起笔。
根本没管秦寿同没同意。
在那张残卷的后半段，原本空白的地方，刷刷刷写下了一连串药名。
“既然要走极端的路子，那这几味辅药就全废了。”
“把‘清心莲’换成‘噬魂藤’！”
“‘固元果’也不要了，太温吞，换成‘爆炎珠’！”
“还有这里……”
乔尤馨写得飞快，字迹虽然娟秀，却透着一股子杀气。
“既然要毒，那就毒到底！”
“引入‘七步断肠草’的汁液做药引，刺激心脉，强行提升气血流速！”
秦寿凑过去看了一眼。
眉毛挑得老高。
【宿主，这女人疯起来比你还狠。】
【这哪里是丹方，这分明就是一张自杀清单。】
【吃下去不死也得脱层皮。】
“不错。”
秦寿不仅没阻止，反而鼓起了掌。
“这才有那个味儿。”
“不过……”
他伸手指了指其中一行。
“这‘爆炎珠’不够劲。”
“换成‘烈火蛮牛’的内丹。”
乔尤馨笔尖一顿。
猛地抬头。
“你疯了？”
“烈火蛮牛是三阶妖兽！它的内丹狂暴无比，而且自带火毒！”
“再加上前面的噬魂藤和断肠草……”
“这丹炉会炸的！”
“谁说用丹炉炼了？”
秦寿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发出“啪啪”两声。
“这世上还有比鸿蒙圣体更结实的炉子吗？”
“只要我不炸，这丹就成不了灰。”
乔尤馨死死盯着秦寿的肚子。
像是要看穿那层皮肉，看到里面那个能够吞噬万物的神秘黑洞。
这一刻。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战栗。
那是对未知的恐惧，也是对打破禁忌的兴奋。
这才是真正的魔道！
不拘一格！
无法无天！
相比之下，宗门里那些谨小慎微、照本宣科的炼丹师，简直就是一群拿着金饭碗要饭的乞丐。
“好！”
乔尤馨把笔一扔。
那张原本残破不堪的羊皮卷，此刻已经被密密麻麻的红字填满。
这已经不是原来的《九转逆命丹》了。
这是一张全新的、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足以震惊整个修真界的——
《九转夺命丹》！
“成了。”
乔尤馨长出一口气，整个人像是虚脱了一样瘫在椅子上。
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
几缕发丝贴在脸颊上。
少了几分平日里高不可攀的圣洁，多了几分烟火气的真实。
秦寿也坐直了身子。
他看着桌上那张改得面目全非的方子，又看了看对面那个毫无形象瘫着的圣女。
四目相对。
空气中仿佛有火花在噼里啪啦地炸响。
没有了之前的剑拔弩张。
也没有了那种单纯的利益交换。
乔尤馨看着秦寿，看着他那张总是挂着坏笑的脸。
突然觉得这张脸也没那么讨厌了。
甚至……
还有点顺眼。
这个男人不懂理论，满嘴歪理，粗鲁野蛮。
但他能看见她看不见的东西。
他敢走她不敢走的路。
“合作愉快？”
秦寿伸出一只手，悬在桌子上空。
乔尤馨愣了一下。
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
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礼节。
平等。
尊重。
哪怕她知道这男人骨子里还是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头。
但在这一刻。
在这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学术领域”里。
他是认可她的。
乔尤馨深吸一口气，伸出那只保养得如羊脂白玉般的小手。
重重地拍在秦寿掌心。
“啪！”
清脆有力。
“五五分。”
乔尤馨咬着牙，死死盯着秦寿，“少一颗我就跟你拼命。”
秦寿反手握住她的手。
没松开。
稍微用了点力。
把乔尤馨往自己这边带了一下。
两人的脸再次贴近。
“放心。”
秦寿笑得像只偷腥的猫，热气喷在乔尤馨脸上。
“我秦某人虽然不是什么好人。”
“但对自己的合作伙伴，尤其是漂亮的合作伙伴……”
“向来很大方。”
乔尤馨脸一红。
想要把手抽回来。
却发现这男人的手劲大得离谱。
挣脱不开。
“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