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的地牢深处,空气混杂着霉味与若有似无的血腥气。光滑的石壁上凝结着寒露,水珠沿着黝黑的痕迹缓缓滑落。火把在墙壁支架上跳跃,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将一道道紧闭的牢门和里面蜷缩的红色身影拉长成扭曲的形状。
所有新娘都被关押在此处,华丽的嫁衣在粗石腐木的环境里显得格外刺眼而狼狈。
云为衫背靠着冰冷的石壁,蜷坐在角落。她看似惊惶,实则感官全开,仔细分辨着周围的动静。她早已确认自己并未受伤,箭矢只是击打穴道致人昏迷的钝头。旁边牢房的郑南衣点破这一点时,她心中警惕更甚——此人懂得穴位,绝非普通新娘。
她移动到牢门边,透过老木缝隙向外打量。守卫森严,新娘们被分散关押。一名守卫注意到她的视线,正踱步而来。就在此时,对面牢房的宋四姑娘突然出声斥责宫家,吸引了守卫的注意力。
云为衫松了口气,余光扫过那些或恐惧或茫然的新娘面孔,心中凝重。宫门果然发现了异常,却无法精准定位,故而采取了宁可错杀的方式。
夜深,寒意更重。
两种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地牢的沉寂。
云为衫立刻警觉,凝神细听。
外面的守卫显然认出了来人,语气带着恭敬与迟疑:“羽公子,你怎么来了?”
阴影深处,更高一层的狭窄通风口后方,两双眼睛正无声地注视着下方。田诩罂与宫远徵如同融入了黑暗,气息收敛得近乎完美。这里位置刁钻,能俯瞰大半个地牢通道,却极难被下方之人察觉。
宫远徵几乎整个人贴在田诩罂身侧,一手环着田诩罂的腰,下巴懒洋洋抵着他的肩头,目光挑剔地落在下方那个披着斗篷的颀长身影上,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嗤笑:“看,傻子来了。”
田诩罂没有回应,只是静静看着。他看到宫子羽掏出令牌,以宫唤羽的名义,声称要带新娘去徵宫试药。看到守卫被金繁斥责后唯唯诺诺地开门。也看到宫子羽那故作镇定,却掩不住眼底一丝紧张与怜悯的表演。
“漏洞百出。”宫远徵评价道,语气里的不屑几乎要溢出来,“拿我做幌子,他也配?”
田诩罂轻轻拍了拍他箍在自己腰间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他的目光掠过那些被打开牢门、惊疑不定的新娘,最终落在云为衫,上官浅和郑南衣身上。【千丝秘藏匣】的感知无声运转,捕捉着她们细微的能量波动和情绪反应。
下方,宫子羽坦诚告知新娘们混入了无锋刺客,以及执刃决定将她们全部处死的“真相”。地牢内顿时一片低泣与惊呼。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你们跟我走,我放你们出去。”宫子羽的话锋一转,试图带给她们希望。
郑南衣的质疑清晰传来:“你爹要杀我们,你却要救我们?这么好心?我不信。”
宫子羽的回答带着他特有的、与宫门格格不入的“真诚”:“我不是执刃,也不是少主,所以才会怜香惜玉。”
通风口上,宫远徵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贴在田诩罂耳边低语:“愚蠢的善良。无锋刺客混在其中,他此举与开门揖盗何异?罂哥哥,我们不如现在就去戳穿他?”
“不必。”田诩罂声音平静无波,“让他演。看他能引出什么,也看……哪些人会跳出来。”他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郑南衣,又掠过沉默观察的云为衫,最后定格在上官浅那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脸上。此女的表现,太过“完美”,反而显得刻意。
在宋四小姐的带头下,新娘们纷纷走出牢门。云为衫混在人群中,试图接近宫子羽,一声“羽公子”却被他忽略。宫子羽的注意力,似乎更多地放在了刚刚走出牢门、柔声道谢的上官浅身上。
宫远徵看到这里,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看,这傻子连谁更危险都分不清。那上官浅,装得倒像。”
田诩罂未置可否,只是看着宫子羽带着一群红衣新娘,如同引领着一串摇曳的火苗,朝着地牢出口走去。金繁断后,支开守卫进去搜查牢房。
待脚步声远去,地牢重新恢复寂静,只剩下几名守卫在空牢房里翻查的细微声响。
宫远徵这才直起身,环在田诩罂腰间的手却仍未松开,挑眉问道:“戏看完了?这宫子羽果然如我所料,是个不分轻重的滥好人。罂哥哥,我们接下来如何?”
田诩罂最后看了一眼空荡的通道,却没有立即转身。他的目光追随着那群消失在通道尽头的红色身影,以及宫子羽那略显急躁的步伐,眼中闪过一丝计算的光芒。
“走。”他低声对几乎挂在自己身上的宫远徵说道,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宫远徵微微一怔,抬起头,眼中带着询问:“嗯?罂哥哥,我们不回徵宫吗?” 他以为看完这场“拙劣的救赎”戏码就该回去了。
“跟上他们。”田诩罂言简意赅,墨蓝色的衣角在黑暗中无声拂动,他已率先朝着与地牢出口平行的另一条隐秘通道走去。“宫子羽此举,看似鲁莽,却未必不能引出些有趣的东西。无锋的棋子被动出巢,总要看看她们下一步会落在何处。”
更重要的是,他心中已有计较。宫子羽这般明目张胆地“劫狱”,必会很快惊动执刃和宫尚角。届时,场面必然混乱。与其被动等待,不如主动靠近,或许……还能为远徵创造一个“合理”登场的机会。毕竟,一个被“冒用名义”拉来试药的徵宫宫主,恰好在此时“偶然”出现,合情合理。
宫远徵虽然不明所以,但田诩罂的决定他从不质疑。他立刻像影子般跟上,手臂依旧习惯性地牵着田诩罂的衣袖,眼中却因这意外的“行动”而燃起一丝兴味。
“好啊,”他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点跃跃欲试,“我倒要看看,这傻子能把我们带到哪个戏台子上去。若是场面无趣……”他指尖轻轻弹了弹腰间一个小巧的玉瓶,发出微不可闻的脆响,“我不介意亲自上去,帮他们加一场戏。”
田诩罂侧首看了他一眼,昏暗的光线下,宫远徵的侧脸线条清晰,带着一种介于少年锐利与偏执阴郁之间的独特气质。他没有阻止,只是淡淡提醒:“见机行事,莫要过早暴露。”
两条身影如同鬼魅,在宫门错综复杂的暗道中穿行,远远缀在宫子羽那一行人之后。田诩罂的【千丝秘藏匣】维持着最低限度的感知,锁定着前方那群混乱的生命能量,尤其是其中那几个格外“显眼”的存在。
他在等待一个时机,一个能让宫远徵“恰逢其会”地介入,将这场本就混乱的局势,导向对他们更有利方向的时机。而他知道,以宫子羽的能力和那群新娘中潜藏的危险,这个时机,不会让他等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