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空气像是凝固了，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窗外的天光从明亮转为昏黄，最后沉入墨蓝，周衿墨一直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没有开主灯，只有桌上一盏台灯散发出冷白的光晕，照亮他紧绷的下颌线和面前堆积如山的文件。
温琅。
这个名字，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他心湖，激起层层寒意四溢的涟漪。
他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敲击着，发出单调沉闷的轻响。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关于这个人的所有已知信息。
六年。潜伏六年。一个能在周氏这种庞然大物里隐藏如此之深的人，心机、耐性、能力，都绝非等闲。
可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为了一个并不足以伤及周氏根本的项目，就轻易地暴露自己？这不合逻辑。
就像一条精心伪装、潜伏多年的毒蛇，明明可以等待更佳时机发动致命一击，却选择在猎物只是路过时，就贸然窜出咬上一口。
为什么？动机是什么？背后是否还有更深层的推手？
线索太少，像一团乱麻，找不到线头。周衿墨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连续高强度的工作和紧绷的神经让他眼底布满了红血丝。他闭上眼，靠在椅背上，试图理清思绪。
就在这时，放在桌面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发出嗡嗡的震动声。是岑漾发来的视频通话邀请。
周衿墨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眉宇间的疲惫和冷厉，伸手拿起手机。在按下接听键的前一秒，他调整了一下呼吸，脸上努力挤出一丝温和的笑意。
屏幕亮起，岑漾带着点旅途疲惫却依旧明艳的小脸出现在画面里，背景似乎是机场的到达大厅。
“落地了宝宝？”他开口，声音刻意放柔，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
“嗯！刚下飞机，取到行李啦！”岑漾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长途飞行后的些许慵懒，但更多的是雀跃，“你怎么样？还好吗？公司的事情是不是特别麻烦？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她凑近屏幕，仔细看着他的脸，眉头微微蹙起：“才分开多久啊，你怎么看着有点憔悴了？是不是没休息好？”
周衿墨心里一暖，又有点心疼她的细心。他笑了笑，语气轻松地安抚：“放心吧宝宝，我没事。就是公司这边有点突发状况，需要集中处理一下。很快就能搞定，到时候就能飞过去陪你了。你乖乖在那边训练，别担心我，嗯？”
“好吧……”岑漾嘟了嘟嘴，眼里还是藏着担忧，“虽然我很想你快点来，但你千万别太拼命啊。你看你，眼睛里都是红血丝。你……你现在还在公司？你不会从送我走之后就一直在公司没回去吧？”
周衿墨看着屏幕里她皱起的小鼻子，心里那点烦躁奇异地被抚平了一些。他无奈地笑了笑，没直接否认：“嗯，事情有点眉目了，想尽快查清楚，免得夜长梦多。”他顿了顿，放柔声音，“别瞎操心，我会注意休息的。你坐了这么久飞机也累了，赶紧到住的地方安顿下来，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听话。”
他话音刚落，办公室外就传来了几下谨慎的敲门声。
周衿墨眼神微动，对着屏幕里的岑漾说：“好了宝宝，我这边有点事要处理。你乖乖去休息，睡醒了再给我打电话，好吗？”
岑漾虽然不舍，但也知道他有正事，乖乖点头：“那好吧，你先忙。记得吃饭，记得休息！我到了住的地方给你发消息。”
“好。去吧。”周衿墨看着她，眼神温柔。
视频挂断，屏幕上重新变得漆黑，映出周衿墨瞬间收敛了所有温和、恢复冷峻的侧脸。他眼底那点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锐利。
“进。”他扬声道，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冽。
办公室门被推开，林助理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凝重和一丝发现了重要线索的急切。他手里捧着一个平板电脑，快步走到办公桌前。
“周总。”林助理站定，语气严肃。
周衿墨抬眸，目光如炬：“查到什么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能穿透人心。
林助理将平板电脑递到周衿墨面前，屏幕上显示着一份详细的个人档案和一些关联资料。
“周总，我们动用了些特殊渠道，查到了温琅的根底。”林助理语速加快，带着汇报重大发现时的紧绷感，“这个人……背景比我们想的要复杂。”
他指着屏幕上的信息：“温琅，原名邢福。是个孤儿，出生在西南边境一个很偏僻的小山村。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因病先后去世了，他被送到了当地镇上一家条件很差的福利院。”
周衿墨的目光扫过那些冰冷的文字，眼神没有任何波动，示意他继续。
“关键点在这里。”林助理滑动屏幕，调出下一部分资料，“我们查到他从小学到高中的学业，都是由一个长期慈善项目资助完成的。而资助方，经过多方核实，确认是……当年的温氏集团。”
周衿墨的指尖在桌面上敲击的动作骤然停住。
林助理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更具体地说，那个慈善项目，早期是以温家大小姐——温若雪的名义进行的。温琅，是温若雪名下的受助对象之一。”
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台灯的光线将周衿墨的半张脸映得明明暗暗，看不清具体表情，但他周身的气息明显更冷了几分。
“温琅成年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派出所申请改名。”林助理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揭示隐秘的郑重，“他把原名‘邢福’改掉了，新名字叫——温琅。随的，是温家的姓。”
周衿墨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六年前，”林助理继续抛出更重磅的信息，“温若雪亲自找到了已经大学毕业、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几年的温琅。不知用了什么条件说服他，将他安排进了我们周氏集团入职。
目的很明确，就是利用温琅作为内应，帮助温若雪接近您，以及……渗透周氏。”
“也正是在入职周氏的同一年，在温家或明或暗的帮助下，温琅注册成立了‘东榕投资’。
这家公司之前一直非常低调，业务规模很小，与周氏没有任何交集，所以我们之前完全没有注意到它的存在。
直到最近一两年，才稍微有了一点起色，但依然不显山不露水。”
林助理汇报完毕，办公室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中央空调微弱的气流声在嘶嘶作响。
周衿墨缓缓向后，靠进椅背里。他闭上眼睛，手指用力按压着鼻梁根部。
一条线，清晰地串联了起来。
温若雪。资助。改名。安插。东榕。
所有的异常，似乎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一个因慈善资助而对温若雪、对温家可能产生畸形忠诚和依赖的孤儿，一个被温若雪亲手植入周氏内部的棋子。
但是……这依然无法完全解释他为什么在此时冒险暴露。
周衿墨睁开眼，目光锐利地看向林助理：“动机呢？就算他是温若雪的人，温若雪已经死了。他为什么选择现在动手？这不符合常理。”
林助理似乎早就料到会有此一问，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难以启齿的意味：
“周总，我们……我们还查到一点。关于温琅和温若雪之间，可能……可能不仅仅是简单的资助与被资助、或者上下级的关系。”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出来：“根据一些非常零散、需要交叉验证的边角信息显示……温琅他……在早几年，似乎……曾经试图追求过温若雪。”
周衿墨的眉头猛地拧紧！
林助理赶紧补充：“当然，这只是侧面了解到的一些模糊信息，无法百分百证实。但如果是真的，那么……温琅这次不计后果的行动，应该是收到了温若雪死讯，所以产生了报复心理？”
办公室里，刚刚理清一些的线索，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带着强烈私人情感色彩的可能性，再次变得扑朔迷离，且……更加危险起来。
一条因爱生恨、或者因忠诚而扭曲的……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