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谦在窗前站了整整一个小时。手机屏幕早已暗下去,那条警告短信却像烙印般刻在脑海里。他最终没有删除,而是将手机卡取出,换上了一张新的预付费卡——这是他从深圳回来后特意准备的,连魏父都不知道号码。
凌晨两点,他给赵建国打了电话:“老赵,明天一早,你带几个可靠的兄弟,把货运站所有货品全部转移到备用仓库。原来的仓库从明天起暂停使用,挂‘内部装修’的牌子。”
赵建国睡意全无:“陆老板,出什么事了?”
“预防万一。另外,你把孙振山安排在货运站宿舍住下,暂时别让他露面。如果有人打听他,就说没见过。”
“明白了。”
挂了电话,陆子谦又拨通了张麻子的号码。铃声响了很久才被接起,张麻子的声音清醒得不像深夜被吵醒的人。
“收到风了?”老爷子直接问。
“吴国华病倒,有人警告我不要去深圳。”陆子谦言简意赅,“麻子叔,我需要您帮忙判断,这病是真是假?”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传来打火机点烟的声音:“吴国华心脏一直不好,监狱二十年落下的病根。但这个时候病倒……太巧了。子谦,你记得他给你扳指时说的话吗?”
“记得。‘棋盘上的棋子,有时需要自己决定往哪走。’”
“现在棋盘可能真乱了。”张麻子深吸一口烟,“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去深圳了。”陆子谦说,“但深圳的事不能不管。我想请您联系周经理,以老友的身份询问吴国华病情,顺便探探口风。”
“可以。还有呢?”
“我想请您出面,稳住哈尔滨这边的局面。”陆子谦说,“明天开始,您以公司顾问的身份到货运站坐镇。如果有人来找麻烦,您这张脸比什么招牌都管用。”
张麻子笑了:“你小子,这是把我这把老骨头推上前线啊。行,我答应你。不过子谦,有句话我得说——如果吴国华这病是真,他可能撑不过这一关。他手里那些资源、那些关系,多少人盯着。你要早做打算。”
通话结束后,陆子谦再无睡意。他坐到书桌前,摊开一张纸,开始梳理当前的局面:
深圳方面:吴国华病倒,鑫隆贸易郑老板意图不明,警告短信来源未知。
哈尔滨方面:桦树茸被动手脚事件已处理,但幕后黑手未查明;陈启明案余波未平;公司刚刚起步,根基尚浅。
东北资源方面:与孙茂才建立稳定收购渠道;掌握大兴安岭部分货源;张麻子的边境关系网待开发。
日本市场方面:昭和药业采购需求明确,但需建立直接联系。
苏联方面:安德烈的接应线存在,但涉及跨境风险。
他需要在乱局中找出一条稳妥的发展路径。吴国华的突然倒下,既是危机,也是机会——如果他能稳住局面,就能真正接管这位老江湖在东北的资源,而不只是做一个被扶持的“棋子”。
窗外的天色渐渐泛白。陆子谦起身,从衣柜深处取出一个小铁盒。打开,里面是那枚翡翠扳指、张麻子给的黄铜钥匙,还有老猎人提供的罂粟壳样本。
他将扳指戴在拇指上,冰凉的触感让人清醒。扳指内壁那行小字“真在人心”,此刻有了新的含义——真正的博弈,从来不在明面的交易,而在人心的算计与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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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九点,陆子谦出现在新公司的办公室。赵建国已经等在门口,脸上带着疲惫但兴奋的神色:“陆老板,货全部转移完毕,备用仓库安排了八个人轮流值守。孙振山也安顿好了,他让我转告您,如果需要,他可以联系大兴安岭的几个老兄弟过来帮忙。”
“暂时不用。”陆子谦拍拍他肩膀,“辛苦你了。今天开始,你正式出任公司副总经理,主管运输和仓储。工资和待遇按之前说的翻倍。”
赵建国眼睛一亮,重重点头。
办公室里,张麻子已经在了。老爷子今天穿了件崭新的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坐在会客区的沙发上,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
“麻子叔,早。”
“不早了。”张麻子指了指墙上的钟,“我已经给深圳打过电话。周经理说,吴国华昨晚下了病危通知书,现在还在IcU观察。医院那边围了不少人,有公安的,有工商的,还有些不认识的面孔。”
“郑老板呢?”
“他也去了医院,但被拦在外面。”张麻子意味深长地说,“据周经理说,郑老板脸色很不好看,在走廊里打了几个电话,都是国际长途。”
陆子谦心里有数了。吴国华突然病倒,各方势力都在蠢蠢欲动。郑老板作为吴国华在深圳最重要的合作伙伴,此刻却被排除在核心圈外,这说明吴国华身边的人可能已经起了变化。
“周经理还说什么了?”
“他说,吴国华昏迷前,除了让你‘保重’,还交代了一件事——如果他醒不过来,让你去找一个人。”张麻子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这是电话号码,香港的。周经理说,这个人叫‘黎先生’,是吴国华的律师,保管着他的遗嘱和一些重要文件。”
陆子谦接过纸条。香港号码,区号00852。他忽然想起吴国华提过的,在香港帮他合成照片的那位“朋友”。这个黎先生,会不会就是那个人?
“您觉得我应该联系吗?”
“不急。”张麻子说,“等吴国华的情况明朗再说。现在打过去,反而显得我们太急切。”
正说着,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陆子谦接起来,是魏父。
“子谦,来局里一趟,有重要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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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公安局的小会议室里,除了魏父,还有两位陆子谦没见过的中年人。一位穿着便装,但坐姿笔挺,显然是军人出身;另一位戴着眼镜,文质彬彬,面前摊着笔记本。
“这两位是省厅经侦总队的同志。”魏父介绍,“老李,老王。他们负责陈启明案和鑫隆贸易的并案调查。”
老李开门见山:“陆子谦同志,我们长话短说。根据陈启明的交代和我们的调查,鑫隆贸易涉嫌参与跨国洗钱和走私,已经被列为重点侦查对象。你与这家公司的接触,我们需要全面了解。”
陆子谦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从吴国华介绍认识郑老板,到桦树茸收购,再到发现货物被动手脚。他略去了老猎人的部分,只说自己在验货时发现了异常。
老王记录得很认真,偶尔抬头看他一眼:“你说吴国华昨天突发心脏病,有人发短信警告你不要去深圳?”
“是的。”陆子谦拿出手机,调出那条短信,“号码我查过,是深圳街头的公用电话,无法追踪。”
“这个时机太巧了。”老李沉吟道,“吴国华病倒,郑老板被排除在病房外,有人警告你……感觉像是有人要抢在吴国华清醒前,清理掉他布下的某些线。”
“清理?”陆子谦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用词。
老李和魏父对视一眼,缓缓说道:“根据我们掌握的情报,吴国华在出狱后,一直在暗中调查1964年那起走私案的真相。他怀疑当年被人出卖,而背叛他的人,可能还活着,并且就在他现在接触的人里。”
陆子谦想起张麻子说过的话——吴国华坐牢二十年,要么彻底怕了,要么变本加厉要讨回来。现在看来,这个老人选择的是第三条路:既要洗白做正经生意,也要找出当年的真相,了结旧怨。
“所以这场病……”
“我们无法判断是自然还是人为。”老李说,“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你继续深入吴国华的圈子,会非常危险。我们的建议是,暂时切断与深圳的一切联系,等局面明朗。”
陆子谦沉默了。他知道公安同志的建议是出于保护,但如果现在切断联系,就意味着放弃吴国华这条线,放弃已经投入的时间和资源。
“我需要一点时间考虑。”最后他说。
魏父送他出门时,低声说:“子谦,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但这次不一样,涉及跨国犯罪集团,不是你在哈尔滨倒腾粮票、搞搞运输那么简单。真要出了事,我们不一定能及时护住你。”
“我明白,魏叔叔。”陆子谦认真地说,“但我已经趟进这浑水了,现在抽身,可能更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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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公司,已是下午。张麻子还在办公室,面前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
“公安找你了?”老爷子问。
陆子谦点头,把谈话内容简单说了。
张麻子听完,重重叹了口气:“吴国华这个老狐狸……他这是把你当饵,钓那条藏了二十多年的大鱼啊。”
“饵?”
“他故意让你接触郑老板,接触鑫隆贸易,还让你去大兴安岭找孙振山。”张麻子分析道,“这一切,可能都是为了引出当年出卖他的人。如果你能活下来,说明你有本事接他的班;如果你出事了……那他至少知道了谁是敌人。”
陆子谦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如果张麻子的猜测是对的,那吴国华从一开始就在下一盘危险的棋,而他陆子谦,不过是一枚被精心布置的棋子。
“但他现在病倒了,棋局失控了。”陆子谦说。
“所以你这个棋子,现在要变成棋手。”张麻子看着他,“子谦,这是你的机会,也是你的劫数。闯过去了,海阔天空;闯不过去……这把老骨头陪着你。”
窗外,哈尔滨的天空阴沉下来,一场初夏的雷雨正在酝酿。远处传来隐隐的雷声,像是某种预示。
陆子谦走到窗前,看着乌云压城的天空。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幽的绿光,像一只洞察一切的眼睛。
他想起前世在上海滩,那些惊心动魄的商战,那些尔虞我诈的算计。这一世,虽然时代不同,地点不同,但人性的博弈从未改变。
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陆子谦接起来,是赵建国急促的声音:
“陆老板,出事了!备用仓库那边,有陌生人想硬闯,被我们拦下了。他们开了两辆车,车牌是深圳的!”
陆子谦握紧了话筒。深圳的人,来得比他预想的还要快。
雷声更近了。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照亮了他眼中骤然锐利的光芒。
棋局已乱,棋子当如何?他现在有了答案——不做棋子,做那个重新摆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