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在深夜的官道上急促地响着，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寂静。
林素月伏在马背上，身体几乎与马颈贴平，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减少风阻，让这匹早已疲惫不堪的马跑得更快些。
她的手臂因为长时间紧握缰绳而僵硬发麻，虎口处被绳索磨出了血泡，血泡破了，渗出的血混着汗水，把缰绳染成深色。
但她感觉不到疼。
或者说，身体上的疼痛都被内心的恐惧、愤怒、还有某种她不愿回想的情绪代替，像一块湿透的棉布死死堵在她的胸口，让她每一次呼吸都费力。
她不敢停。
身后可能还有追兵，那些专业杀手不会轻易放弃。
她必须跑得足够远，找到那个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安全屋，藏起来，舔舐伤口，等待时机。
终于，在天空泛起鱼肚白时，她看见了那片树林。
林子很密，在晨雾中显得阴森森的。
她勒住马，翻身下马时腿一软，差点摔倒。
她扶着马鞍站稳，深吸了几口气，才牵着马走进林子深处。
安全屋就在林子最深处，是一座废弃的猎户木屋，看起来摇摇欲坠，但里面其实经过改造，有隐蔽的地下室，有足够的干粮和清水，还有一条通往山后的密道。
这是她很多年前就准备好的退路之一，连最信任的心腹都不知道。
她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把马拴在屋后的隐蔽处，用树枝草草遮盖，然后走进屋内，反手闩上门。
屋子里很暗，只有从木板缝隙透进来的几缕晨光。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霉味。
林素月靠在门板上，闭上眼睛，颤抖地吐出一口气。
安全了。
暂时安全了。
这个认知让她紧绷了一夜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随之而来的是潮水般的疲惫。
她顺着门板滑坐在地上，背靠着粗糙的木门，仰起头，看着头顶那些蛛网密布的房梁。
然后，毫无征兆地，眼泪涌了上来。
安静地从眼角滑落，顺着脸颊的弧度，滴进衣领里。
她甚至没有发出声音，只是任由眼泪流着。
她想起了静心园。
想起了那些她精心布置的庭院，那些价值连城的摆设，那些对她毕恭毕敬的仆从。
想起了她经营了十几年的醉仙楼，想起了那些被她握在手里的秘密，那些让她能够在锦阳城呼风唤雨的权力。
一夜之间，全没了。
也不是一夜之间。是早在很久以前，蛛网就已经开始松动，只是她太过自信，太过自大，以为自己是织网的人，却没想到自己也只是网中的一只虫。
而现在，网破了，她这只虫掉了下来，摔得浑身是血，只能躲在这个阴暗潮湿的木屋里，像只老鼠一样苟延残喘。
还有苏辞玉……
想到这个名字，林素月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她想起他最后看她的眼神，里面盛满了毫不掺假的信任和依赖。
他叫她妻主，说“我相信你”。
然后她松开了他的手。
她丢下他逃跑了。
她记得他指尖的温度，记得他的颤抖，记得他身体贴在她背脊上时那隆起的腹部传来的触感。
她答应过要保护他的。
用她的性命保护他和孩子。
可是当刀真的架在脖子上时，她选了另一条路，自己活下来的路。
“对不起……”林素月喃喃自语，“辞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我只是太怕了……”
她说的是真话。
那一刻她是真的怕。
怕死，怕那些刀砍在自己身上，怕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一切就这么化为乌有。
所以她选了最本能的路——逃跑。
但说完对不起，她心里那股愧疚感并没有减轻，反而变得更加沉重。
因为她知道，如果重来一次，在那个庭院里，面对那十几个手持利刃的杀手，她可能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还是会松开苏辞玉的手，还是会转身逃跑。
这个认知比任何刀剑都更锋利，直直刺进她心里最虚伪的那个角落。
“我会救你的。”她对着空荡荡的屋子说，语气逐渐变得坚定，像是在说服自己，“辞玉，你等我。等我缓过来，等我集结人手，我一定去救你。那些伤害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她说得咬牙切齿，眼睛里重新燃起了那种属于醉仙楼楼主的狠戾。
但在这狠戾之下，那份愧疚并没有消失，只是被压了下去，变成了某种动力。
她要变强，要重新掌控权力，然后去救苏辞玉，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不是真的抛弃了他，只是……只是战略性的撤退。
是的，就是这样。
林素月扶着墙站起来，走到屋子角落，掀开一块伪装成地板的活动木板，露出下面的阶梯。她走下去，点燃油灯。
地下室比上面看起来宽敞得多，有床铺，有桌椅，有储备的干粮和水，还有一个小型的武器架，上面放着几把刀和弩箭。
她走到桌边坐下，开始思考。
现在外面肯定在到处搜捕她。
朝廷的人，还有那些想要她命的对头，都会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围上来。她不能联系旧部，因为不知道哪些人已经叛变，哪些人还在观望。
她需要时间。
需要时间让这场搜捕的热度降下去，需要时间重新建立联系网，需要时间……
她需要很多时间。
而苏辞玉等得了那么久吗？
他被那些人抓走，会遭遇什么？
林素月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
她想起那些女人看辞玉的眼神，那种毫不掩饰的欲望和恶意。
苏辞玉那么美，还怀着孕，落在那些人手里……
不，不会的。
她用力摇头，把这个可怕的念头甩出脑海。
他是聪明的，他知道怎么保护自己。
而且那些人的目标是她，不是苏辞玉。她们抓苏辞玉，只是为了引她出来，或者为了羞辱她。在达到目的之前，她们不会真的对他做什么。
一定是的。
她反复告诉自己，试图用这个理由安抚心中那越来越强烈的不安。
但心底某个角落，一个冰冷的声音在问：如果她们真的对辞玉做了什么，你会怎么办？
林素月沉默了。
许久，她才低声回答那个声音：
“我会让她们生不如死。”
这句话她说得很轻，但很认真。
然后她不再去想，开始清点地下室里的物资，规划接下来的每一步。
她需要食物，需要钱，需要可靠的人手，需要一个新的身份，需要一个能够让她东山再起的据点。
她把所有情绪都压下去，转化成冰冷的计划。
这是她最擅长的事。
也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至于苏辞玉……
他会等她的。
他必须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