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两夜。
整整两天两夜,那场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彻底吞噬的特大暴风雪,才终于耗尽了它最后的一丝狂怒。
第三天的清晨,当那如同魔鬼咆哮般的、持续了近五十个小时的风声悄然停歇时,整个溪水村,乃至整个秦岭深处,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近乎于死亡的绝对寂静之中。
这种寂静并不安详,反而透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没有鸟鸣,没有犬吠,甚至连往日里潺潺的流水声都被彻底封冻。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一种声音,那是每个人胸腔里心脏剧烈跳动的回响。
祠堂里,空气浑浊而凝重。
这里挤满了彻夜未眠的村民,两百多号人蜷缩在篝火旁,彼此依靠着汲取体温。
在经历了最初的恐慌、中途的绝望以及后来的麻木之后,当外界那仿佛永无止境的轰鸣声骤然消失,人们并没有立刻欢呼,反而陷入了一种更为深沉的茫然。
那一双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写满了对未知的恐惧。
雪,停了?
真的停了吗?
还是说,这只是下一场更恐怖灾难前的短暂间歇?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的流逝都像是在钝刀割肉。
终于,不知是谁,第一个颤抖着站了起来。
那是一个精壮的汉子,此刻却腿脚发软,他踉跄着走向门口,颤抖着双手,握住了那根用来顶门的沉重木杠。
这一刻,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吱呀——”
一声悠长的、仿佛跨越了一个世纪的门轴转动声响起。
那是冻结的铰链在抗议,是封闭的世界被重新打开的讯号。
随着木门被一点点推开,首先挤进来的不是风,而是一道光。
一缕灿烂的、辉煌的、刺眼得让人几乎要瞬间流下眼泪的金色阳光,猛地从门缝中利剑般刺入昏暗的祠堂。
它在古老的青石地面上,拉出了一道充满了希望的、长长的光斑,在那飞舞的尘埃中,仿佛神迹降临。
紧接着,大门被完全推开。
当祠堂外的景象清晰地呈现在所有人面前时,时间仿佛在此刻彻底凝固。
即便是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的林霁,在看到眼前这一幕时,瞳孔也不由得微微收缩,深深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眼前的世界,已经不再是他们熟悉的家园。
它仿佛被一位技艺最高超的、但也最冷酷的艺术家,用纯粹的白色重新雕琢、塑造了一遍。
入目所及,皆是白。
纯粹的、毫无瑕杂的、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光芒的……白!
这是一种怎样恐怖的白啊!它霸道地抹去了一切色彩,吞噬了一切生机,只留下绝对的寒冷与死寂。
那积雪之厚,已经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极限。
原本村里那些错落有致的低矮土坯房,此刻几乎已经被大雪彻底掩埋。
曾经的屋檐、窗棂、门廊统统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个个圆滚滚的、如同巨大坟包般的白色雪丘,只有极少数较高的烟囱还能勉强露出一点漆黑的尖顶,像是在向苍天发出无声的求救。
田埂、小路、溪流、菜地……所有熟悉的地貌特征,都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高低起伏的雪原。
积雪表面覆盖着一层被狂风吹出的、如同鱼鳞般优美却又冰冷的纹理,每一道纹理都记录着这两天两夜狂风的肆虐轨迹。
那些曾经在冬日里显得遒劲挺拔的老树,此刻也都成了冰雪的俘虏。
它们挂上了厚厚的、形态各异的冰凌和积雪,树枝被压得弯到了地面,有的甚至直接断裂,断口处露出惨白的木茬。
它们如同无数尊姿态万千的、由冰雪雕琢而成的艺术品,在阳光下闪烁着瑰丽却又妖异的光芒。
空气,清新得仿佛能洗涤人的灵魂,带着一股只有在高海拔雪山上才能闻到的凛冽寒香,吸入肺腑,让人精神一振,却又冷彻心扉。
天空,湛蓝得如同一块最纯净的、未经任何打磨的顶级蓝宝石,没有一丝云彩,干净得让人感到虚幻。
整个世界,美得令人窒息。
但也,危险得令人心悸!
这种美,是建立在毁灭之上的残酷之美。
“我的天哪……”
一声充满了绝望的惊呼打破了死寂。
一个中年汉子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家那个方位。
那里早已被积雪封死了门窗,只剩下一个烟囱还露在外面的屋子,那是他倾注了半辈子心血才盖起来的家。
“这……这雪得有一人多高了吧?!这……这还怎么出门啊!”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俺家的羊圈……完了!全塌了!”
紧接着,另一个更为凄厉的惨叫声响起。
那是村里的养殖户老刘,他看着远处那个只剩下一片残骸、完全被压塌的羊圈,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哀嚎一声,重重地瘫坐在了地上,双手狠狠地抓着地上的积雪,指节发白。
“那里面可是三十多只羊啊!全完了……全完了啊!”
哭声仿佛会传染。
短暂的、对于雪后初晴美景的震撼过后,残酷的现实如同一盆冰水,狠狠地浇在了每个人的头上。
房屋受损、道路断绝、牲畜遭灾、粮食被埋……
这场天灾,给这个本就贫瘠的村庄,带来了难以估量的、沉重的打击!
有人开始啜泣,有人开始咒骂老天,恐慌的情绪如同瘟疫一般,在人群中迅速蔓延。
祠堂前的气氛,瞬间从劫后余生的庆幸,跌落到了绝望的谷底。
就在村民们或哀嚎、或茫然、或不知所措之际。
一道挺拔的身影,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林霁。
他是第一个行动起来的人,也是此刻唯一一个眼神中没有丝毫慌乱的人。
他没有去理会那些已经造成的损失,他的脸上依旧是那份雷打不动的冷静,仿佛天塌下来,他也能只手撑起。
他大步流星地走出了祠堂,每一步都踩得极稳,积雪在他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
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充满了他的胸膛。
下一秒,他那穿着特制战术靴的脚,猛地在地上一踏!
“砰!”
一声闷响,积雪炸裂。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他整个人如同炮弹般冲天而起,轻松地跃上了祠堂那高达数米的屋顶,稳稳地站定在飞檐之上。
寒风吹动他的衣摆,猎猎作响。
他站在整个村庄的制高点,身形挺拔如松,宛如一位巡视疆土的君王。
那堪比鹰眼的超凡视力瞬间开启,瞳孔深处仿佛有流光闪过。
配合着【地脉勘探】的特殊感知能力,他的感官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瞬间铺开,覆盖了整个溪水村。
这不仅仅是视觉的观察,更是结构与力学的透视。
他如同最高精度的雷达,迅速地扫过整个村庄的每一个角落,穿透厚厚的积雪,直视那些脆弱的房屋结构。
他在评估,评估这场雪灾所造成的、最核心的、最致命的……结构性损伤!
无数的数据在他脑海中飞速流转,红色的危险标记一个个亮起。
“东边王大婶家的主梁有轻微裂痕,承重已达极限,如果不立刻清除积雪,半小时内必塌!”
“南边三爷爷家的后墙,因为积雪压力过大,地基出现了松动,墙体倾斜度超过五度,有极高的二次坍塌风险!”
“村口那座石桥,桥墩下的积雪被暗流掏空,结构极不稳定,必须立刻进行填充支撑,否则一旦有人踩上去就是灭顶之灾!”
“西边的粮仓顶部横梁断裂,需要紧急加固!”
……
一个个潜在的、致命的危险点,在他的脑海中被迅速地标记、分析,并瞬间生成了最优的解决方案。
这就是林霁。
在别人还在为失去的财物哭泣时,他已经在本能地计算着如何保住更多人的性命。
片刻之后,他从屋顶上一跃而下。
身形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稳稳地落在雪地之中,仅仅激起了少许雪尘,甚至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
这种非人的身体素质,让周围哭泣的村民们都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呆呆地看着他。
林霁走到依旧处在慌乱中的村民们面前。
他的目光扫视过每一个人,那眼神坚定、有力,仿佛有一种奇异的魔力,能让人心瞬间安定下来。
他用一种充满了力量的、不容置疑的声音,沉声说道:
“各位乡亲!都别慌!听我说!”
声音不大,却穿透了嘈杂的哭喊声,清晰地钻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看清楚了!站在你们身边的,是你们的家人,是你们的朋友!”
“人,都还在!这就是最大的胜利!”
林霁猛地挥了一下手,指向那些被埋的房屋:
“房子塌了,我们可以再建!那是死物!牲口没了,我们可以再养!那也是死物!只要我们人没事,只要命还在,溪水村,就倒不了!”
他这番掷地有声的话,如同一剂强心针,狠狠地注入了每一个村民的心中!
震耳欲聋。
是啊!
人还在!
在如此恐怖、甚至可以说是百年难遇的特大雪灾之下,全村上下,近两百口人,上到九十岁的老人,下到刚满月的婴儿,竟然没有一个受伤,没有一个出事!
这,本身就是一个无法想象的……奇迹!
若是换做以往,这种规模的暴雪,村里哪次不是要死几个人?哪次不是要办几场白事?
但这次,大家虽然狼狈,虽然财产受损,可每个人都是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
而创造这个奇迹的人,此刻,就站立在他们的面前!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都聚焦在了林霁的身上。
那目光中,从最初的依赖,逐渐转变为了一种更为深沉的情感。
那是感激,是信赖,更充满了,一种近乎于信仰般的……虔诚!
就是这个年轻人,在暴雪来临前逼着大家加固房屋,逼着大家转移到祠堂,甚至在风雪最猛烈的时候,一次次冲出去检查情况。
他是溪水村的守护神。
“现在,所有人,听我指挥!”
林霁没有给他们太多感动和抹眼泪的时间,灾难过后是黄金救援期,每一分钟都无比宝贵。
他立刻开始了最紧张、也最高效的……灾后部署!
那种指挥若定的气场,让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
“所有青壮年,立刻出列,分成三组!”
“铁牛!”
“在!”身材魁梧的铁牛大吼一声,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一步跨出。
“你力气大,带第一组,跟我去抢修村里最危险的几处房子!带上铁锹和绳索,动作要快,但必须听我指令,我不让踩的地方,绝对不能踩!”
“是!霁哥放心,谁敢乱跑我打断他的腿!”铁牛咬牙切齿地吼道。
“王柱!”
“在!”
“你带第二组,负责清理出一条从祠堂到各家各户的生命通道!先通主路,再通各户,遇到塌陷区立刻绕行,做好标记!”
“明白!”
“二狗子!”
“到!”
“你带第三组,负责搭建临时的灶台!把祠堂里存的干粮都拿出来,还有昨天让你藏好的那些无烟煤。一定要保障所有人的热水和食物供应!尤其是老人和孩子,绝对不能冻着饿着!”
“放心吧霁哥,火灭了我拿脑袋顶!”
“妇女和老人,负责照顾好孩子和伤员,整理物资!随时准备支援!”
“行动!”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
整个溪水村的村民们,如同被瞬间激活的精密机器,立刻便从之前的慌乱和茫然中彻底摆脱出来。
那种农村人特有的坚韧和顽强,在这一刻被彻底激发。
一个个汉子扛起了铁锹,一个个妇女挽起了袖子,他们神情坚毅地,投入到了这场热火朝天的、众志成城的自救行动之中!
雪地里,不再是哭声,而是整齐的号子声和铲雪声。
然而,就在这时。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井然有序。
村长王大伯的儿子,王柱,此刻突然气喘吁吁地从祠堂的偏房里跑了出来。
他的手里,紧紧攥着一部刚刚才恢复了一点微弱信号的、老旧的卫星电话。
那是村里唯一能和外界联系的东西。
王柱的脸色苍白如纸,眼神中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
既有深深的后怕,又有无比的庆幸,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凉与骄傲交织的情绪!
“霁……霁娃子!”
他跌跌撞撞地冲到正在指挥众人清理积雪的林霁面前,双腿一软,差点摔倒。
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仿佛连舌头都打结了:
“刚……刚才,镇上……镇上打来电话了!”
这一嗓子,让周围正在干活的村民们都停了下来,纷纷围了过来。
“隔壁……隔壁几个村子……都……都出大事了!”
王柱咽了一口唾沫,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黑石村,死了好几头牛,塌了十几间房!还有三个村民被砸断了腿,现在路不通,送不出去,只能硬挺着……”
听到这里,众人的心里咯噔一下。
但王柱接下来的话,才是真正的重磅炸弹。
“上湾村……上湾村更惨!”
王柱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而凄厉:
“他们没有提前准备,根本没把这场雪当回事……一个老猎户晚上摸黑上山查看陷阱,就再也没回来……还有两户人家的房子,那老土房,直接被雪给压塌了!”
“一家老小……全被埋在了里面……镇上说,到现在都还没挖出来……已经埋了两天了,恐怕……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风,似乎更冷了。
王柱的声音,越说越低,越说越充满了悲戚,最后化作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而听到这个消息的村民们,全都沉默了。
死一样的沉默。
他们的心中,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后怕到极点的寒意!
这股寒意顺着脊梁骨直冲天灵盖,让所有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上湾村,离他们只有不到十里路。
同样的山,同样的雪,同样的土坯房。
唯一的区别,就是上湾村没有林霁。
他们知道,如果不是林霁,如果不是他那“神仙般”的提前预警,如果不是他那近乎独裁的命令,如果不是他带领大家做的那些看似“小题大做”的加固准备,如果不是他冒着生命危险,在雪夜中一次又一次地组织救援……
那么,黑石村的惨状,就是他们的现在。
而上湾村那家破人亡的悲剧,就将是他们溪水村的……明天!
那是几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如果是那样,今天站在这里的,还能剩下多少人?
谁家的孩子会失去父亲?谁家的老人会失去儿女?
这种假设,光是想一想,就让人感到肝胆俱裂。
所有人,再次,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那个正在挥舞着铁锹,和大家一起奋力铲雪的、年轻的背影。
他没有停下手中的活,汗水顺着他的额头流下,在寒风中蒸腾出白色的雾气。
他的背影并不宽阔,但在这一刻,在所有村民的眼中,那背影却比这秦岭的大山还要巍峨,比这漫天的风雪还要浩瀚。
这一次,他们的眼神中,再也没有了任何的怀疑和杂念。
有的,只是一种,最纯粹的、最原始的、发自灵魂深处的……敬畏!
那是对强者的尊崇,更是对救命恩人的感恩。
“噗通!”
一声闷响。
不知是谁,第一个,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在了那冰冷的雪地之上。
那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他颤巍巍地,朝着林霁的方向,磕下了一个无比虔诚的响头!
额头触碰冰雪的声音,沉重而清晰。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噗通!噗通!噗通!”
就像是多米诺骨牌倒下,祠堂前,那片刚刚被清理出来的空地上。
上百名溪水村的村民,无论男女老少,无论辈分高低。
全都,自发地,朝着那个年轻的身影,跪了下去!
黑压压的一片,跪倒在洁白的雪地里。
他们没有说话,也没有人组织。
但那无声的、充满了感激与敬畏的画面,却比任何华丽的言语,都更加的……震撼人心!
风停了,雪静了,唯有人心在沸腾。
“山神……”
一直坚强的村长王大伯,此刻看着这一幕,也是老泪纵横。
他颤抖着嘴唇,喃喃自语:
“您,就是我们溪水村真正的……山神啊!”
这一刻,不仅仅是现场。
在那个一直开着的直播间里,那数百万亲眼见证了这一切的观众,也彻底沸腾了。
弹幕如同一场新的暴风雪,瞬间淹没了整个屏幕!
【零伤亡!在如此恐怖的天灾面前,竟然做到了零伤亡!这是一个奇迹!一个真真正正的奇迹!】
【我哭了……真的哭了。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隔壁村太惨了!这更凸显出霁神的伟大!他不仅仅是预警,他是硬生生地从阎王爷手里抢回了一个村子啊!】
【全体村民下跪!我靠!这画面太震撼了!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一个无神论者,看到这一幕,都忍不住想跟着一起拜了!】
【这就是民心啊!这就是功德啊!我看以后谁还敢喷霁神!】
【山神之名,当之无愧!从今天起,谁再敢说霁神是炒作,我第一个跟他急!这哪里是人,这分明就是行走在人间的神!】
雪过天晴,一片狼藉。
残垣断壁,满目疮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