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他发出一声轻微的疑惑鼻音。
【怎么了怎么了?味道不对?】
【主播这表情……好像不太满意?】
林霁没有回答,将酒杯送到唇边,浅浅抿了一口。
酒液在舌尖停留片刻,然后缓缓咽下。
他的眉头蹙得更紧了,闭上眼,似乎在细细品味和分辨着什么。
片刻,他睁开眼,眼神变得有些凝重。
他放下酒杯,又拿起另外一瓶“老窖原浆”,同样开瓶,倒出一点品尝。
接着是“山泉精酿”
……
每一种,他都只尝一小口,但每一次品尝后,他脸上的凝重就加深一分。
【主播到底尝出啥来了?急死我了!】
【看着情况不妙啊?难道酒有问题?】
【不可能吧?那老板看着挺实诚的啊?还送那么好的药酒。】
林霁放下最后一杯酒,对着镜头,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这酒……有问题。”
他拿起那瓶“洞藏五年”,指着酒液:
“香气乍闻纯正,但细品之下,后段有一丝极淡的、不和谐的酸馊气,被窖藏陈味掩盖了,但瞒不过舌头。
这是发酵后期控温不稳,局部过热导致杂菌滋生产生的异味。”
他又拿起“老窖原浆”:“入口绵甜,但回甘短促,且有轻微刺喉感。
这是蒸馏时‘掐头去尾’的工序没做到位,酒头去除不够彻底,酒尾又掺入过多导致的。”
最后是“山泉精酿”:“酒体寡淡,米香不足,水味明显。
这山泉……恐怕不是深层泉眼取的水,或者取水点附近有污染源渗透。
另外,发酵温度整体偏低,导致出酒率虽高,但风味物质积累不足,喝起来像兑了水的米酒。”
林霁每说一句,直播间的弹幕就炸开一片!
【卧槽!真有问题?!】
【主播这舌头……是精密仪器吧?】
【酸馊气?刺喉感?水味?我靠!这酒厂老板坑爹呢?】
【前面的别急!主播昨天喝过老板寄的药酒,说没问题,可能只是这批样品或者某个环节出错了?】
【主播快打电话问问啊!】
林霁不再犹豫,直接拿起手机,拨通了赵德柱的电话,并打开了免提。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传来赵德柱疲惫又带着点沙哑的声音:“喂?林大师?”
“赵老板,样品酒我收到了。”
林霁开门见山,“也尝了。”
电话那头赵德柱的声音瞬间拔高,带着一丝紧张和期待:
“啊!大师!您尝了?感觉……感觉怎么样?我们的酒质您还满意吗?”
背景音里似乎还有隐隐的争吵声。
林霁语气平静无波,但说出的话却如同冰锥:“赵老板,恕我直言。
你的酒,问题很大。”
他对着手机,将刚才品出的问题,用更清晰、更专业的语言,条理分明地复述了一遍:
“……尤其是‘洞藏五年’的酸馊气和‘老窖原浆’的刺喉感,这是工艺上的硬伤。
‘山泉精酿’的水源和发酵温度,更是从根本上限制了品质上限。
这样的酒质,别说和茅台五粮液比,就算在同等价位的纯粮酒里,也缺乏足够的竞争力。
我无法为这样的产品代言。”
林霁的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透过麦克风,传遍了整个直播间。
【主播牛逼!直接硬刚!】
【这专业术语!听得我一愣一愣的!】
【主播居然真的懂酿酒!还懂这么深?】
【完了完了,感觉老板要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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黔省,云雾山泉酒业那间愁云惨雾的办公室。
仓库积压,工商税务催缴,工人工资拖欠……巨大的压力下,赵德柱和王秀芬本就心力交瘁。
而此刻,他们重金聘请的酿酒大师傅孙茂才,正拍着桌子唾沫横飞:
“赵德柱!王秀芬!我告诉你们!这厂子没救了!
神仙来了也难救!赶紧把该给我的赔偿金结了!
我孙茂才堂堂国家一级酿酒师,没空陪你们在这破地方等死!外面有的是酒厂高薪请我!”
赵德柱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孙茂才:
“孙师傅!当初我花一百万年薪请你来,好酒好肉供着,你说什么工艺我就上什么设备!
现在厂子遇到难关,你就落井下石?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良心?”
孙茂才嗤笑一声,满脸不屑,
“良心值几个钱?我凭手艺吃饭!
你们自己经营不善,销路打不开,怪得了谁?我酿的酒,工艺绝对没问题!
是你们自己没本事卖出去!少在这跟我扯什么良心!赶紧给钱!不然咱们劳动局见!”
王秀芬脸色苍白,死死咬着嘴唇,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这孙茂才,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就在这剑拔弩张、绝望弥漫的时刻,赵德柱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显示着“林大师”。
他如同抓住救命稻草,立刻接通,打开了免提,声音带着卑微的期待:
“喂?林大师?您尝了?感觉……感觉怎么样?”
然而,林霁那平静却如同宣判般的话语,一字一句地砸了过来:
“……你的酒,问题很大……酸馊气……刺喉感……水源和发酵温度……缺乏竞争力……无法代言……”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赵德柱和王秀芬的心上!
他们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眼神从期待变成了彻底的绝望!
连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旁边的孙茂才自然也听到了免提里传出的声音。
起初他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极度夸张的、混合着荒谬和鄙夷的表情。
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指着赵德柱的手机,爆发出一阵刺耳的狂笑:
“哈哈哈!赵德柱!王秀芬!你们俩是不是急疯了?
病急乱投医?居然听一个山里玩木头的毛头小子,对着电话指点江山,教我怎么酿酒?哈哈哈!还酸馊气?
刺喉感?水源温度?他懂个屁!
他知道发酵罐长什么样吗?他知道酒曲怎么踩吗?
他知道掐头去尾的时机怎么把握吗?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孙茂才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语气充满了尖酸刻薄的嘲讽:
“我孙茂才在酒缸里泡了三十年!国家一级酿酒师!
我的工艺,我的配方,就是行业标准!他算什么东西?也敢指手画脚?
你们信他?哈哈哈哈!行啊!
你们就按这个‘木匠大师’的指点去酿酒啊!
看看能不能酿出朵花来!酿出来的马尿要是能卖出去一瓶,我孙茂才名字倒着写!”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杯跳了起来:
“少废话!赶紧给钱!赔偿金!一分不能少!
老子一秒钟都不想在这晦气地方待了!”
赵德柱和王秀芬被孙茂才骂得狗血淋头,脸色惨白,摇摇欲坠。
林霁的话如同冷水浇头,孙茂才的辱骂更是雪上加霜。
巨大的屈辱和走投无路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们淹没。
就在这时,电话里,林霁的声音再次清晰地传来,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混乱的奇异力量:
“赵老板,孙师傅刚才说的踩曲、掐头去尾时机,都是基本操作。
但真正的关键,在于细节的极致把控。”
他的声音不高,却压过了孙茂才的狂笑和叫嚣,隐隐约约地回荡在办公室里:
“你厂里的‘老窖’,所谓的‘百年窖池’,
我虽未见,但从这酒里的‘刺喉感’反推,窖泥活性已严重不足,厌氧菌群失衡,导致产生杂醇油的菌种占了上风。
这是根本原因之一。”
“其二,你用的酒曲,是高温大曲吧?
发酵时追求出酒率,刻意压低了前发酵期的温度,导致产香酵母和细菌活力不足,酯类、酸类等风味物质合成严重滞后。
中温区保温时长也不够,淀粉糖化不彻底。
后发酵期升温又太急,把前面欠的‘火’都逼到酒尾去了,所以酒尾苦涩味重,你又舍不得彻底去尾。”
“其三,水源。
你标榜云雾山深层泉水,但‘山泉精酿’里明显有浅层地表水的寡淡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土腥气。
取水点要么深度不够,要么附近有渗漏污染。
另外,勾调用水未经深度处理,硬度偏高,破坏了酒体的柔和感。”
林霁的语速不快,每一个点都直指核心,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将云雾山泉酒业酿造工艺的病灶解剖得清清楚楚!
这些细节,绝非外行人能凭空编造!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孙茂才脸上的狂笑和鄙夷彻底僵住了,如同被人扼住了喉咙,眼珠子瞪得几乎要凸出来!
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见了鬼般的惊骇和难以置信!
这些……这些工艺细节……有些连他自己都没完全摸透!
有些则是他为了追求出酒率和降低成本而刻意“优化”掉的!
这个远在千里之外、从未踏足过他酿酒车间的年轻人,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仅仅通过品尝几口酒,就如此精准、如此深入地洞悉了一切?!
赵德柱和王秀芬也彻底懵了。
林霁的话他们不能完全听懂,但孙茂才那副如同被雷劈了的表情,却说明了一切!
林霁说的……很可能是真的!
而且戳中了要害!
一股巨大的、荒谬的、却又带着一丝死灰复燃般狂喜的激流,猛地冲上赵德柱的心头!
他几乎是吼了出来,对着电话:“大师!林大师!您……您说的这些……能解决吗?该怎么做?求您指点!求您救救我们!”
电话那头,林霁的声音依旧平稳:“方法有。
但需要你们立刻执行,并且愿意承担改变工艺可能带来的短期产量下降的风险。”
“第一,窖池活性问题。立刻停止使用那几个问题最严重的窖池。
用优质黄泥、酒尾、豆粕、大曲粉重新养窖泥,引入活性菌种。
其他窖池,用我给你的方子熬制药汤泼洒养护。方子我会让晚晴发给你。”
“第二,发酵温度曲线必须调整。
前发酵期升温要缓,控温在28-32度,至少保持72小时,充分糖化产香。
中温区35-38度,保温48小时以上。
后发酵期自然升温至40度左右即可,不可人为急升。
出酒率会下降一到两成,但酒质会飞跃。”
“第三,水源!立刻更换取水点!必须确保是真正的深层岩隙山泉!勾调用水必须经过反渗透处理,降低硬度。这是底线!”
“第四,蒸馏!‘掐头’比例提高到3%,‘去尾’酒精度数降到45度以下!宁可少出酒,也要保证中段酒的纯净度!接酒时按质分级,不要混装。”
“第五,现有库存的所谓‘洞藏五年’、‘老窖原浆’,含有明显工艺缺陷的批次,立刻封存!停止销售!
等新工艺酒出来,可以作为基酒重新调配勾兑,掩盖缺陷,但绝不能再以高端原浆名义出售!”
林霁条理清晰,指令明确,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他最后说道:
“按我说的去做。今天就开始。
明天这个时候,新工艺的第一批酒应该能出来。是好是坏,你尝过便知。”
“是!是!大师!我们马上办!立刻!马上!”
赵德柱激动得浑身颤抖,对着手机连连鞠躬,仿佛林霁就在眼前。
王秀芬捂着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但这次是绝处逢生的狂喜之泪!
她冲到赵德柱身边,两人紧紧握住对方的手,看向桌上那个还在通话中的手机,眼神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无以复加的感激!
“大师!林大师!您就是我们酒厂的再生父母!救命恩人!”
赵德柱对着手机,声音哽咽,
“我赵德柱对天发誓!从今往后,云雾山泉酒业唯您马首是瞻!您说怎么改,我们就怎么改!绝不打半点折扣!
这合同……这代言费……太委屈您了!我……”
林霁打断了赵德柱语无伦次的感激:“赵老板,客套话不必说了。
先把酒酿好。按我说的步骤,立刻执行。记住,质量是命根子。明天,等你的好消息。”
说完,他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