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薄霜,如同细碎的玉屑,悄然点缀着舒县郡守府的飞檐斗拱。庭院内的几株老梅,枝桠间已鼓起密密的绛紫花苞,在清冽的空气中酝酿着幽香。刘云站在书房的窗边,目光望向城东的方向,蔡邕与蔡琰父女入住庐江城东小院已有段时日。一份更深沉的渴望在他心中盘桓日久,此刻愈发清晰、坚定。他想起远在陈县的父亲刘宠,此等人生大事,若无父亲在场主婚,终究是莫大遗憾。
他转身,走回书案后坐下,取过一张信笺,略一沉吟,便提笔疾书。信中先是问候父亲安好,禀报庐江近况,最后笔锋一转,恳切写道:“……儿与琰儿婚事,已得蔡师首肯。儿深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为上。父亲若不在场,儿心难安,礼亦有缺。万望父亲见信后,能拨冗南下庐江,为儿主婚,成全人子之孝,亦使婚礼圆满……” 写罢,他小心封好,唤来一名沉稳可靠的亲卫队长,郑重吩咐:“你即刻带人,快马加鞭,将此信送往陈县,面呈刘云父。路上务必小心,速去速回。” 亲卫队长双手接过信件,贴身藏好,躬身领命,快步离去。
处理完此事,刘云心中稍定,随即对侍立在门外的典韦沉声道:“恶来,去请奉孝、公达、志才三位先生过来一叙。”
不过一刻钟,三人便先后踏入书房。郭嘉青衫微拂,手持从不离身的羽扇,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了然;荀攸步履沉稳,目光扫过刘云不似平日批阅公文时凝重的神色,心下微动;戏志才则依旧是那副干练模样,眼神锐利,仿佛随时准备承接指令。
“主公。”三人齐齐拱手。
刘云没有绕圈子,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三位倚为臂膀的谋臣,声音清晰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今日请三位来,是为刘云之私事,亦关乎庐江将来。我决意,就在此初冬,与琰儿完婚。已派人去请家父前来主婚。”
话音落下,书房内静了一瞬,随即被由衷的喜悦打破。荀攸率先抚掌,眼中流露出欣慰:“主公思虑周全,陈王殿下若能亲临主婚,实乃锦上添花。主公与蔡小姐,才子佳人,天作之合。如今蔡大家已在府中,庐江内外渐趋安稳,正是缔结良缘的最佳时机。此乃大喜,攸等期盼已久矣!”
戏志才立刻接口,思路已飞速运转至实务层面,语速不由加快:“主公,婚事筹备,刻不容缓。虽省却远途迎亲,然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礼不可轻废,需即刻择定吉日,拟定详章。郡守府后宅需大肆修缮,精心布置,务求雅致温馨。此外,聘礼清单、宾客名录、宴席规格、仪仗乐舞,千头万绪,均需专人统筹,尽快落实。陈王殿下驾临,住处、安保、一应接待,更需提前安排妥当。”
郭嘉轻摇羽扇,眼中闪烁着洞悉全局的光芒,微笑道:“嘉恭喜主公。此桩婚事是主公与蔡小姐琴瑟和鸣之喜,意义非凡。筹备当隆重以显诚心,典雅以彰气度,喜庆而不失庄重。嘉以为,志才兄心思缜密,可总揽内务,督管府邸修缮、物资采买、宴席筹备及陈王居所布置;公达兄精通典籍礼法,可主持仪典制定、宾客邀约、文书往来;嘉则愿居中协调,查漏补缺,并确保婚期前后,庐江境内安宁,无宵小敢扰,尤其要保障陈王殿下路途与在庐期间之绝对安全。”
见三位谋士瞬间领会其意,并迅速做出周密分工,刘云心中暖流涌动,他站起身,向三人郑重拱手:“如此,云便将此终身大事,托付于三位了。一切用度,皆从府库支取,不必吝惜。我要让琰儿风光出嫁,让她知晓我刘云之心,庐江之力,皆不负她。亦要让天下人看到,庐江虽偏安一隅,亦有吞吐风云之志,不负蔡师厚望,亦不负父王期许。”
“臣等,必不负主公所托!”三人齐声应诺,神色肃然,眼中却燃烧着为主公分忧、共襄盛举的激昂。
命令如巨石投湖,激起千层浪。整个郡守府乃至舒县城,瞬间被卷入一场喜庆而高效的忙碌之中。戏志才当即化身监工,调集城内顶尖工匠,亲自坐镇后宅。不仅将刘云与蔡琰的新房院落修缮得精美雅致,更特意将毗邻的一处独立院落精心整理,以备陈王刘宠下榻。凿地引活水成曲池,移栽名贵花木,尤其是将那数十株含苞待放的腊梅精心布置于新房院落周围。廊庑重新丹漆,门窗雕刻鸾凤和鸣、并蒂莲开等吉祥图案。库房洞开,积年的蜀锦、光泽温润的明珠、雕工精细的玉器被一一清点出来,准备用作聘礼与妆点府邸。
荀攸则将自己关在书房,与几位皓首穷经的老儒,对着堆积如山的礼法典籍,字斟句酌。从纳采所用活雁的毛色、神态,到亲迎时车驾的规制、仆从的多寡、乐队的曲目顺序,务求每一细节都合乎古制,彰显对蔡邕这位当时大儒以及即将到来的陈王的极致尊崇,同时又能恰到好处地展现庐江作为新兴势力的底蕴与气象。一份份以刘云名义书写的鎏金请柬开始起草,墨迹未干便由专人送出,飞向与庐江交好的各方势力、郡内颇具声望的士绅,乃至一些尚在观望的贤才。
郭嘉的身影则飘忽不定。他时而出现在尘土飞扬的修缮工地,与戏志才低声商讨某个角落的布局;时而踱步至荀攸的书房,对那份越来越长的宾客名录提出精妙的增删建议;更多时候,他通过“云商”那四通八达的网络和“听风阁”无孔不入的耳目,将主公大婚及陈王将至的消息以恰到好处的方式释放出去,既营造出普天同庆的舆论氛围,又如同蛛网般感知着四面八方的动静。他更暗中下令,命甘宁的水军巡弋更加频密,徐晃的步卒在关键道口增设岗哨,尤其加强了通往陈县方向的巡逻力量,务必确保陈王路途平安及婚期前后,庐江稳如磐石。
消息如同暖风,迅速吹遍了舒县的大街小巷。市井百姓闻之,无不笑逐颜开。
“听说了吗?刘太守要娶蔡小姐了!陈王殿下也要来主婚呢!”
“双喜临门!真是天大的喜事!刘使君仁政,咱们有好日子过,他大婚,咱们也跟着高兴!”
“到时候城里肯定热闹非凡,咱也扯块红布挂门口,沾沾喜气!”
军营之中,同样群情振奋。典韦得到消息时,正在校场操练亲卫营阵型,他猛地将手中双戟往地上一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声震四野:“哈哈哈!好!主公终于要办喜事了!老王爷也要来!儿郎们听着,都给俺把皮绷紧点,操练再加把劲!到时候护卫主公迎亲、保护老王爷安全,谁要是掉了链子,看俺不剥了他的皮!”他兴奋地搓着大手,脑中已在飞速盘算如何分配护卫力量,确保万无一失。
徐晃得报后,沉稳的脸上也绽开笑容,他对麾下将领正色道:“主公大婚,陈王亲临,乃我军中头等喜事。传令各营,加强操练,整肃军容,届时必要让庐江健儿之英姿,为君上大婚增色,亦要向陈王展示我军威武!”
甘宁在水寨听闻,一个箭步跳上他那艘炫目的锦帆旗舰,对着正在擦拭甲板的部众高声喊道:“兄弟们!主上大喜!老王爷也要来!都把咱们的船给老子收拾得漂漂亮亮的!帆换最新的锦,铃铛给老子擦得能照出人影!到时候说不定要用咱们的船队去迎接老王爷,那排场,必须给主上撑起来!”
在这全城欢动、紧锣密鼓的筹备中,刘云的心境却另有一番深沉的悸动。这日午后,他摒退左右,独坐于书房内。窗外梅枝疏影横斜,暗香隐隐。他铺开一方蔡琰素日喜爱的洒金暗纹宣纸,取过那方她初至庐江时赠他的松烟古墨,注水,徐徐研磨。墨香氤氲中,与她相识以来的点滴如画卷般展开:蔡府初闻《高山流水》的震撼,雪中梅林执手相看的旖旎,书房内诗文唱和、琴瑟相谐的默契……一股滚烫而庄重的情感在胸中奔涌,他提笔蘸墨,悬腕挥毫,文思如泉,一篇《结发辞》跃然纸上:
“乾坤交泰,阴阳合和。乾道刚健,坤德含章。渺渺予怀,系于淑女。洛水之神,降于琰身。蕙心纨质,诗倾士林;清商妙指,琴动九霄。昔我访学,幸入师门;梧桐院深,初聆仙音。雪映梅魂,互许同心;月窥荷影,情谊愈笃。今我刘云,敢告皇天厚土:愿执琰手,共结发心。荣辱同契,甘苦共尝。山河为誓,日月为盟。生则同衾,死则同穴,此情不渝,永缔良缘。”
笔走龙蛇,字字恳切,既回溯了相识相知的美好,抒发了对蔡琰才情品格的无限倾慕,更立下了生死相随、永不相负的铮铮誓言。写罢,他轻轻放下笔,凝视着墨迹未干的辞章,仿佛能透过文字看到伊人含笑的双眸。他小心吹干墨迹,将其卷起,用一根红色丝带系好,命贴身侍从即刻送往蔡琰处。
等待的时间似乎格外漫长。他在书房中踱步,时而驻足窗前,望向城东方向。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侍从终于返回,手中捧着的并非回信,而是一张折叠整齐的素笺。刘云接过,展开一看,心头猛地一跳——那是一张工尺谱,谱线旁还有娟秀小字标注的指法,右上角,正是蔡琰那清雅飘逸的字迹:《同心调》。
他立刻持谱,快步走向府中专设的琴室。在那张承载了无数美好记忆的焦尾古琴前坐下,他依照谱上字符,屏息凝神,轻轻拨动了琴弦。
初起几个音符,清越空灵,宛若幽谷泉涌,冰澌初解,流淌着初见时的悸动与欣喜;继而旋律婉转缠绵,似有无限情丝在丝弦上低回萦绕,如春风拂柳,耳鬓厮磨,诉不尽的热恋缱绻;乐曲中段,音韵陡然一转,变得开阔而激昂,如凤鸣于高岗,鹰扬于苍穹,充满了并肩而立、共御风雨的坚定与豪情;最终,旋律复归于平和悠远,余音袅袅,绕梁不绝,仿佛预示着岁月流转,静好白头,同心永结。
一曲终了,刘云的手指仍虚按在微颤的琴弦上,心潮澎湃,久久难以自已。他闭上眼,仿佛能看到东院之中,蔡琰在收到他的《结发辞》后,是如何心潮起伏,是如何坐在她那具桐木琴前,眉眼含笑,又略带羞涩地将满心的感动、承诺与对未来的无限憧憬,悉数编织入这精妙绝伦的韵律之中。才子挥毫赋深情,佳人抚琴诉衷肠,这段佳话不胫而走,迅速在庐江上下传扬开来,文人墨客击节赞叹,军民人等亦感佩于主公与未来主母的才情与情深,更为这场即将到来的婚礼增添了无尽的风雅与浪漫。
与此同时,新近投效的刘晔与顾雍,也在这场盛事中展现了各自的才干,迅速融入了庐江的核心圈子。刘晔主动向戏志才请缨,凭借其对机巧之物的精通,协助规划府内一些需要巧思的环节,例如设计了可悬挂更多灯笼且稳固非常的连环灯架,改进了礼器陈列的案几结构使其更显庄重,其匠心独运,令戏志才也连连称奇。顾雍则被荀攸委以重任,协助处理如雪片般飞来的各方贺仪登记、回礼拟定等繁杂却至关重要的文书工作,他处事公允,条理清晰,笔下的文书措辞得体,将千头万绪打理得井井有条,深得荀攸赞许。
刘云得知后,特意在书房分别召见了二人。他拍着刘晔的肩臂,勉励道:“子扬之巧思,日后不仅用于军械,民政百工,亦大有可为。”又对顾雍温言道:“元叹秉性端方,处事明断,正合我心。待婚事毕,律法修订、吏治考核,乃固本培元之要务,还需你多费心力。”
二人感受到刘云言语中的信任与期许,皆是心潮激荡,躬身行礼,郑重表示愿竭尽驽钝,以报知遇之恩。
吉日一天天临近,郡守府内外已是焕然一新,处处张灯结彩。朱漆廊柱间悬挂着大红绸花,精致的鸳鸯、莲花剪纸贴满了明窗。来自各地的贺礼琳琅满目,堆积如山。舒县城内,百姓们也自发地洒扫庭除,悬挂起一盏盏喜庆的红灯笼,整座城池都沉浸在一种温暖而欢腾的节日气氛之中。所有人都在期盼着,期盼着陈王车驾的到来,期盼着那场汇聚了所有美好与祝福的盛大婚礼。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刘云独立于修缮一新的后宅庭院中,月光如水银泻地,温柔地笼罩着含苞的梅枝与泛着粼光的曲池。他负手而立,心中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与宁静填满。他想象着父亲到来的场景,想象着婚礼那日,他与琰儿在父亲与蔡师的见证下,共结连理…… 一股混合着亲情、爱情与宏大抱负的热流在他胸中激荡。他对那即将到来的、汇聚了所有深情与期望的时刻,充满了最炙热的期盼。
凤栖庐江,仪态万方。这场婚礼,将不仅仅是他与蔡琰爱情的最终归宿,更是向整个时代宣告,他的基业,已然根深蒂固,即将在至亲与贤臣的簇拥下,迎来它名正言顺的女主人,共同开启一段更为波澜壮阔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