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吕布后,王允在密室里又坐了整整一个时辰。烛火摇曳,映照着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他时而皱眉,时而点头,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的边沿,眼神却越来越坚定。
终于,他站起身,走到门边,轻轻敲了敲门板。门外立刻传来老仆的声音:“老爷?”
“去请士孙瑞大人和黄琬大人来。”王允压低声音说,“记住,要秘密地请,从后门进来,不要惊动任何人。”
“是。”老仆应声而去。
王允回到桌案前,重新坐下。他闭上眼睛,在心中将整个计划又过了一遍。诛杀董卓,这事太大了,大到他每一次想到,手心都会冒汗。但事到如今,已经没有退路了。董卓不死,汉室必亡。董卓不死,天下必乱。
不到半个时辰,密室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门被推开,两个人影闪了进来。走在前面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文士,面容清癯,眼神锐利,正是仆射士孙瑞。跟在后面的是一位五十来岁的官员,身材微胖,神色凝重,是司隶校尉黄琬。
两人进门后,老仆立刻从外面把门关上。密室里只剩下他们三人。
“司徒深夜相召,必有要事。”士孙瑞开门见山地说。
王允示意两人坐下,亲自为他们斟了酒,这才缓缓开口:“两位可知道,董卓今日已回郿坞?”
黄琬点头:“自然知道。今日横门外送行,百官都去了。”
“那两位可知道,他何时回来?”王允又问。
士孙瑞皱眉:“这……不好说。短则数日,长则半月。郿坞是他的安乐窝,他在那里有美酒,有美人,有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只怕舍不得早回来。”
“不。”王允摇头,“他一定会尽快回来。而且,我们要让他尽快回来。”
黄琬和士孙瑞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司徒的意思是……”士孙瑞试探地问。
王允身体前倾,压低声音:“董卓必须死。而杀他的时机,就在他回长安之时。”
密室里安静了一瞬。烛火跳动,在三人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
黄琬咽了口唾沫,声音有些发干:“司徒……此事非同小可。董卓身边侍卫众多,郿坞更是守卫森严,要杀他,谈何容易?”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计划。”王允说,“一个周密的计划。”
士孙瑞沉吟片刻,眼中忽然闪过一道光:“我倒是有一个想法。现在皇上刚病愈,可以派一个能言善辩的人去郿坞,假传圣旨,请董卓回朝议事。同时,我们把天子的密诏交给吕布,让他在朝门内埋伏甲兵。等董卓入朝时,引他进入埋伏圈,一举诛杀。这是上策。”
王允眼睛一亮:“好计!但是,派谁去郿坞呢?这个人必须能言善辩,能取信于董卓,而且……必须是我们的人。”
黄琬苦笑:“这样的人可不好找。董卓生性多疑,一般人去,他根本不会相信。”
士孙瑞却笑了:“我倒是想到一个人。”
“谁?”
“骑都尉李肃。”
王允皱眉:“李肃?此人……不是董卓的部下吗?”
“正是。”士孙瑞点头,“但李肃对董卓早有不满。他是吕布的同郡人,当初就是他说服吕布杀了丁原,投靠董卓。可这些年来,董卓一直没有升他的官,只让他做个骑都尉。李肃心中怨恨已久。如果让这个人去,董卓一定不会怀疑。”
王允思索片刻,缓缓点头:“有道理。不过……李肃会愿意吗?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所以我们需要吕布。”士孙瑞说,“李肃与吕布有旧,如果吕布亲自去说,成功的把握会大很多。”
三人又商议了一些细节,直到深夜。最后,王允说:“好,就按这个计划来。明日一早,我就请吕布来,商议此事。”
第二天清晨,王允派人秘密去请吕布。不到一个时辰,吕布就来了。他今天没有穿铠甲,只穿了一身黑色劲装,腰佩长剑,脸色凝重。
“司徒,有什么事?”吕布一进门就问。
王允将计划说了一遍。吕布听完,沉默了很久。
“李肃……”他喃喃道,“此人我熟悉。当初就是他劝我杀了丁建阳,投靠董卓。这个人确实能说会道,而且对董卓有怨气。只是……他会愿意冒险吗?”
王允看着吕布:“这就需要将军去说服他了。”
吕布点头:“好。如果他不去,我就先杀了他。”
当天下午,李肃被秘密请到司徒府。他是被蒙着眼睛带进来的,当眼罩被取下时,他发现自己在一间密室里,面前坐着王允和吕布。
李肃心中一凛,立刻意识到事情不简单。他是个聪明人,没有大声叫喊,只是拱手行礼:“见过司徒,见过温侯。”
吕布没有废话,直接开门见山:“李肃,你还记得当初吗?是你劝我杀了丁建阳,投靠董卓。”
李肃脸色微变:“温侯为何突然提起此事?”
“因为现在,我要你帮我做另一件事。”吕布盯着他,“董卓上欺天子,下虐百姓,罪恶滔天,人神共愤。我要杀他。”
李肃倒吸一口凉气,后退半步,眼神惊疑不定地看向王允,又看向吕布。
王允缓缓开口:“李都尉,我知道这些年来,董卓一直没有重用你。你心中必有怨恨。现在有一个机会,可以让你立下大功,将来封侯拜将,不在话下。”
李肃的呼吸急促起来。他确实怨恨董卓,怨恨那个肥胖的权臣只重用那些谄媚小人,却从不把他这个有功之臣放在眼里。这些年来,他只能做个骑都尉,看着那些不如他的人步步高升,心中早已憋了一肚子火。
“你们……要我怎么帮?”李肃试探地问。
吕布说:“你去郿坞,假传圣旨,就说天子病体痊愈,要在未央殿会见文武百官,商议将禅位给董卓的事。把董卓骗回长安。等他入朝时,我们在朝门内埋伏甲兵,一举诛杀。”
李肃的脸色变幻不定。这个计划太大胆了,也太危险了。一旦失败,就是诛九族的大罪。可是……如果成功呢?如果他李肃能参与诛杀董卓,那就是扶保汉室的大功臣,将来的前程……
“董卓多疑,他会信吗?”李肃问。
“所以需要你去。”王允说,“你是他的旧部,又是吕布的同乡,他不会怀疑你。而且,我们会给你准备好一切——诏书、印信,甚至可以说,王允已经命人修筑了‘受禅台’,只等董卓到来。”
李肃沉默了很久。密室里安静得能听到三个人的呼吸声。烛火跳动,映照着他那张阴晴不定的脸。
终于,他抬起头,眼神变得坚定:“好!我也早就想除掉这个贼人了,只是恨没有同心的人。现在将军有这样的决心,是天赐良机,我怎么敢有二心!”
他猛地拔出腰间佩剑,剑光一闪,已经削下了自己的一截衣袖。然后他跪在地上,举起断袖:“我李肃今日在此立誓,必助温侯诛杀董卓!若有二心,天诛地灭!”
吕布上前扶起他,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事成之后,你我就是大汉的功臣!”
王允也露出笑容:“如果你能办成这件事,何愁得不到显要的官职。”
三人又详细商议了计划的每一个细节。李肃需要说什么话,董卓可能会问什么问题,该如何回答……一直商议到深夜,李肃才悄悄离开司徒府。
第二天一早,李肃带着十几名骑兵,离开长安,朝郿坞方向疾驰而去。他穿了一身崭新的官服,腰佩长剑,怀中揣着伪造的圣旨和印信。春风拂面,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压力压在心头。
二百五十里路,快马加鞭,一日便到。当郿坞那高大厚重的城墙出现在视野中时,李肃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守城的士兵认识李肃,见他带着人马前来,连忙开门放行。李肃入城后,直奔董卓府邸。
此时的董卓正在府中与貂蝉饮酒作乐。这三天来,他在郿坞过得极为惬意。这里有美酒,有美食,有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还有貂蝉这个绝世美人相伴。他几乎要忘了长安,忘了朝政,只想永远待在这个安乐窝里。
“太师,骑都尉李肃求见,说是有天子诏令。”一名侍卫进来禀报。
董卓皱了皱眉:“李肃?他来做什么?让他进来。”
不一会儿,李肃快步走进来,躬身行礼:“末将李肃,拜见太师。”
董卓摆了摆手,示意他起身:“天子有什么诏令?”
李肃从怀中取出圣旨,双手呈上:“天子病体刚刚痊愈,想在未央殿会见文武百官,商议将禅位给太师的事情,所以有此诏令。”
“什么?”董卓猛地坐直身体,肥胖的脸上露出惊喜之色,“禅位?你是说……天子要把皇位让给我?”
“正是。”李肃恭敬地说,“王司徒已经命人修筑了‘受禅台’,只等主公到来。”
董卓接过圣旨,仔细看了又看。圣旨上的字迹工整,印信齐全,确实是天子的诏书。他心中狂喜,忍不住哈哈大笑:“好!好!我昨晚还梦见一条龙罩在我身上,今天果然得到了这样的喜讯!时机不可错过!”
他站起身,在厅中踱步,兴奋得脸上的横肉都在颤抖。禅位!他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从西凉到洛阳,从洛阳到长安,他挟持天子,把持朝政,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王允的意思怎么样?”董卓忽然停下脚步,问道。
李肃早有准备,从容回答:“王司徒全力支持。他说,汉室气数已尽,太师功德巍巍,正是应天顺人之时。”
董卓点点头,对王允的态度很满意。这个老狐狸,终于识时务了。
“好!”董卓大手一挥,“传令下去,即刻准备回长安!李傕、郭汜、张济、樊稠!”
四名将领应声而入。这四人都是董卓的心腹,统领着董卓最精锐的飞熊军。
“你们四人,带领飞熊军三千人,守住郿坞。”董卓下令,“我回长安接受禅位,事成之后,自有重赏!”
“遵命!”四人齐声应道。
董卓又看向李肃,满脸笑容:“李肃,这件事你办得好。等我做了皇帝,你就当执金吾!”
执金吾,那可是九卿之一,掌管京师禁军的高官!李肃心中激动,连忙跪拜:“谢太师!不……谢陛下!”
董卓哈哈大笑,显然对这个称呼很满意。
临行前,他去见了貂蝉。貂蝉这三天在郿坞,表面上对董卓曲意逢迎,心中却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吕布,想着那个诛杀董卓的计划。当她听说董卓要回长安接受禅位时,心中立刻明白——计划开始了。
“如果我做了天子,就立你为贵妃。”董卓搂着貂蝉,得意地说。
貂蝉强忍着心中的厌恶,挤出欢喜的笑容,盈盈下拜:“谢太师恩典。”
一切准备妥当,董卓启程回长安。他坐上了那辆豪华的马车,前后各有百名骑兵护卫,旌旗招展,仪仗盛大。李肃骑马跟在车旁,心中既紧张又兴奋。
傍晚时分,队伍到达长安城外。百官早已接到消息,在城外列队迎接。董卓远远看去,只见黑压压一片官员,个个穿着朝服,恭敬地站在那里。他心中更加得意,觉得天子禅位之事已是板上钉钉。
只有一个人没来——李儒。据说他病了,在家休养,不能出来迎接。董卓也没在意,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登基称帝的美梦。
进入相府后,吕布前来祝贺。董卓看着这个义子,心中忽然涌起一丝复杂的情绪。这些年来,吕布为他征战四方,立下汗马功劳。可也因为貂蝉的事,两人之间有了裂痕……
“奉先,”董卓拍了拍吕布的肩膀,“等我登上皇位,你就总督天下兵马。咱们父子二人,共享这万里江山!”
吕布低下头,掩住眼中的寒光:“谢义父。”
当夜,董卓在相府安歇。他睡得很沉,梦到自己穿着龙袍,坐在未央宫的龙椅上,文武百官山呼万岁。可不知怎么的,梦中总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回响,像是童谣,又像是诅咒……
第二天一早,董卓准备入朝。他穿上了一身崭新的朝服——这朝服是明黄色的,绣着龙纹,本就是天子才能穿的规格。他对着铜镜照了又照,越看越满意。
队伍浩浩荡荡朝皇宫进发。到达皇宫北掖门时,按照规矩,随行的军兵都被挡在门外,只有御车二十余人同入。董卓的马车缓缓驶入宫门,李肃手执宝剑,扶车而行。
宫道两旁站满了官员,每个人都穿着朝服,恭敬地低着头。董卓坐在车上,志得意满,已经开始想象一会儿接受禅位时的盛大场面。
就在这时,他远远看见王允等人站在未央殿前。让董卓心中一凛的是——王允手中竟然握着剑!
不止王允,他身边的几个大臣,也都手持宝剑!
董卓心中警铃大作,他猛地转头看向李肃,厉声问:“他们持剑是什么意思?”
李肃没有回答。
“李肃!”董卓的声音提高了。
李肃仍然没有回答。他忽然用力一推,将董卓的马车推进了宫门深处!
“你……”董卓惊怒交加。
就在这时,王允大步上前,高举宝剑,厉声呼喊:“反贼来了,武士何在!”
“在!”
两旁宫墙后,突然转出百余名甲士!他们手持长戟、大槊,如狼似虎地扑向董卓的马车!
董卓大惊失色,但他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反应极快。他猛地从车上跳下,想要拔剑反抗。可那些甲士来得太快了,十几杆长戟已经刺到面前!
“铛铛铛!”
董卓身穿重甲,那些戟尖刺在甲胄上,发出刺耳的金属撞击声。虽然没刺透,但巨大的冲击力还是让他踉跄后退,手臂被一杆戟划伤,鲜血立刻涌了出来。
“我的儿子奉先在哪里!”董卓嘶声大喊,“奉先!护驾!”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奉诏讨贼!”
董卓猛地转身,就看到吕布从一辆车后转出。他今天穿了一身银甲,手中握着那杆方天画戟,眼神冷得像冰。
“奉先你……”董卓的话还没说完。
吕布动了。
那一戟快如闪电,直刺董卓咽喉!董卓想要躲闪,可他太胖了,动作慢了半拍。他只感觉到咽喉一凉,然后是一阵剧痛。
“呃……”董卓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吕布。他想说什么,可喉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鲜血从咽喉的伤口喷涌而出,染红了他的明黄朝服。
吕布手腕一抖,拔出画戟。董卓肥胖的身躯轰然倒地,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再也不动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从王允呼喊到董卓毙命,不过十几息的时间。那些随董卓入宫的侍卫都惊呆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李肃早已冲上前,一刀砍下董卓的首级,高高举起!
吕布左手持戟,右手从怀中取出一卷诏书,大声宣读:“奉诏讨贼臣董卓!余者不问!”
他的声音在宫门前回荡,如雷霆般响亮。
短暂的寂静之后,宫门内外,突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万岁!万岁!万岁!”
那些官员,那些甲士,甚至那些原本属于董卓的侍卫,都齐声高呼。董卓死了!这个祸乱朝纲、荼毒天下的大奸贼,终于死了!
王允走到吕布身边,看着地上董卓那具无头尸体,长长吐出一口气。他的眼中涌出泪水,却是在笑。
“成了……终于成了……”
吕布却皱起眉头,他环视四周,忽然大声说:“助卓为虐的人,还有李儒!谁去擒他?”
“我去!”李肃应声而出,带着一队甲士,直奔李儒府邸。
然而当他们赶到时,李儒的府邸已经空无一人。这个董卓最信任的谋士,不知何时已经逃走了。李肃搜遍了整个府邸,只找到一些来不及带走的文书。
王允得知后,也不在意。董卓已死,李儒一个人掀不起什么风浪。他立刻下令,将董卓的尸首在长安城最繁华的通衢大街上示众。
消息传开,整个长安城都沸腾了。百姓们从四面八方涌来,想要亲眼看看这个祸国殃民的大奸贼的下场。
董卓的尸体很肥胖,像一座肉山。看守的军士在他的肚脐中插了一根灯芯,倒入膏油,点燃作为灯。那油脂从肚脐中流出,淌了一地,发出难闻的气味。
可百姓们不在乎。他们围在尸体周围,有的用手掷他的头,有的用脚践踏他的尸体,有的甚至朝尸体吐唾沫。压抑了太久的怒火,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狗贼!你也有今天!”
“我儿子就是被你征去修郿坞,累死的!”
“你还我女儿!”
哭喊声,咒骂声,响彻长安街头。
王允站在宫门上,看着这一切,心中百感交集。他转过头,对吕布说:“温侯,你带兵五万,同皇甫嵩、李肃一起去郿坞,抄没董卓的家产和人口。记住,郿坞中那些被掳掠的少女,要好生安置,让她们回家。”
吕布点头:“明白。”
他翻身上马,正要离去,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司徒,貂蝉……”
王允明白他的意思,叹了口气:“你放心,等你带她从郿坞回来,我会让她嫁给你的。”
吕布眼中闪过一丝激动,重重抱拳:“谢司徒!”
他调转马头,带领大军,朝郿坞方向疾驰而去。春风拂面,这一次,他感觉到的是真正的暖意。
董卓死了。
一个新的时代,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