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郡四族之会,以恩威并施的方式暂时压下了明面上的波澜。陆、顾、朱、张四家至少在表面上表示遵从新政,返回各自郡县。舒城似乎恢复了往日的秩序,内政在张昭、张纮、顾雍等人的主持下稳步推进,军务在郭嘉、荀攸的筹划及各将领的操练下日益精进。然而,刘云深知,与这些地方豪强的博弈远未结束,表面的顺从之下,暗流依旧需要疏导与掌控。
这日午后,刘云在府中书房批阅各地送上来的关于屯田进展及流民安置的文书,郭嘉与荀攸在一旁协助处理军务相关的卷宗。典韦如同铁塔般守在门外。
忽闻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接着是典韦压低嗓音的呵斥声:“你这少年郎,好不知礼!主公正在处理公务,岂是你说见就能见的?”
一个清朗却带着执拗的少年声音响起:“将军!小子有要事禀报刘扬州,关乎扬州内部安定,绝非儿戏!请将军通禀!”
刘云抬起头,与郭嘉、荀攸交换了一个眼神。郭嘉眼中露出一丝感兴趣的神色,荀攸则微微颔首。
“典韦,何事喧哗?”刘云扬声道。
典韦推门进来,脸上带着些许无奈:“主公,是个半大孩子,非要求见主公,说有要事,拦都拦不住。”
“让他进来吧。”刘云放下手中的笔,也有些好奇。能绕过层层通报直抵刘云书房外,这少年想必有些门路,或是真有急事。
门帘掀开,一个身形略显单薄,年约十二三岁的少年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干净的青色儒衫,面容尚带稚气,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清澈,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聪慧。他进门后,并未显得局促,而是规规矩矩地整理了一下衣袍,然后对着刘云,以及旁边的郭嘉、荀攸,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学生礼,动作一丝不苟。
“吴郡陆逊,拜见刘扬州,拜见二位先生。”少年声音清越,吐字清晰。
陆逊?刘云心中微微一动,是那个陆家的孩子?历史上东吴的擎天栋梁,夷陵之战的火烧连营……没想到此时还是个少年。
“陆逊?”刘云脸上不动声色,语气平和,“你求见于我,所为何事?可是陆家主有何话要你转达?”刘云猜测或许是陆骏派他来,或是示好,或是另有企图。
陆逊却摇了摇头,抬起头,目光坦诚地看向刘云:“回刘扬州,并非伯父(指陆骏)派逊前来。是逊自己有一些浅见,思虑再三,觉得关乎扬州安稳,故冒昧前来,想向刘扬州陈述。”
“哦?”刘云来了兴趣,身体微微前倾,“你自己来的?有何见解,但说无妨。”
陆逊深吸一口气,似乎在下定决心,然后缓缓开口,声音虽稚嫩,却条理分明:“逊听闻前日,刘扬州宴请吴郡四家家主,恩威并施,暂平波澜。刘扬州雄才大略,欲整合扬州之力,以图大业,此乃明见。然,四族盘踞江东日久,树大根深,其顺从,多半是慑于刘扬州之威与强军之势,而非心悦诚服。尤其陆、朱、张三家,其内部必有怨言,只是暂时隐忍。”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刘云的神色,见他并未动怒,反而示意他继续,便鼓起勇气道:“刘扬州以强力压之,可保一时安宁。然,压力愈大,反弹之险亦存。若外部有变,或新政推行遇挫,此等隐患恐骤然爆发。且四族同气连枝,若始终抱团,亦非长久之策。”
郭嘉此时忽然轻笑一声,摇着羽扇看向陆逊:“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总不能将他们尽数铲除吧?那可是自毁根基。”
陆逊转向郭嘉,再次躬身:“这位先生所言极是,铲除不可取。逊以为,当行‘制衡分化’之策。”
“制衡分化?”刘云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心中已然明了这少年的不凡。
“正是。”陆逊眼神愈发明亮,“四族之间,并非铁板一块。顾家因顾元叹先生之故,已与刘扬州绑定颇深,可引为奥援,多加倚重,使其利益与新政更紧密相连,成为表率。而对陆、朱、张三家,则需区别对待,拉拢一方,稳住一方,警惕一方。可择其家族中较为开明,或与主政见相对温和者,给予一定优待,许以官位或商业便利,使其感受到追随刘扬州之利,从而与家族中顽固守旧者产生分歧。同时,可适当扶持一些忠于刘扬州的新兴势力或寒门子弟,与这些世家形成微妙平衡,使其相互牵制,无法合力对抗新政。如此,刘扬州便可高居其上,掌控全局,既用其力,又防其弊。”
这一番话,从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口中说出,着实让刘云感到惊讶。这已不仅仅是聪慧,而是对人心、对权术有着一种天生的敏锐洞察力。他提出的策略,正切中了刘云目前面临的内部治理核心问题,与刘云和郭嘉等人私下商议的方向不谋而合,甚至更为具体。
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郭嘉收起羽扇,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上下打量着陆逊。荀攸也微微颔首,露出思索之色。
刘云凝视着眼前这个目光清澈而坚定的少年,心中念头飞转。陆逊,陆家子弟,却能跳出家族桎梏,看清大势,并提出如此富有远见的策略,此子未来不可限量!若能得其真心效忠,必是未来肱骨之才!
“陆逊,”刘云缓缓开口,语气严肃,“你可知,你今日这番话,若传回陆家,会给你带来何种麻烦?”
陆逊坦然道:“逊知道。然,逊以为,陆家乃至江东世家,唯有顺应刘扬州开创的新局,方能得以存续并焕发生机,固步自封,终将被时代淘汰。逊虽年少,亦愿为这新局,尽一份心力。”他话语中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成熟与责任感。
“好!”刘云抚掌赞叹,不再将他视为寻常少年,“好一个‘制衡分化’,好一个‘顺应新局’!陆逊,你年纪虽小,见识却不凡!扬州,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刘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但目光中充满的是认可与期许:“陆逊,我且问你,可愿入我麾下,为我参赞军务,学习政事?”
陆逊眼中瞬间爆发出惊喜的光芒,但他努力克制着,再次躬身,声音因激动而微颤:“刘扬州不嫌逊年幼学浅,逊……逊愿效犬马之劳!”
“不过,”刘云话锋一转,“你毕竟年幼,需要良师教导,打磨棱角,增长才学。”刘云目光转向一旁含笑而立的郭嘉,“奉孝,你机变百出,深谙人心,这棵好苗子,便交给你来雕琢,如何?让他跟在你身边,做个记室参军,你顺便教导他,可能胜任?”
郭嘉闻言,眼中笑意更深,他走上前,围着陆逊转了一圈,仿佛在打量一件璞玉,然后对刘云拱手道:“主公眼光毒辣,此子确是良材美玉。嘉,必当尽心竭力,为主公培养出一位未来的栋梁之才!”他又看向陆逊,语气带着几分戏谑却不容置疑,“小子,跟我学,可是很辛苦的,而且我这人脾气不好,你可想清楚了?”
陆逊毫不犹豫,对着郭嘉,郑重地行了一个拜师大礼,额头触地:“学生陆逊,拜见老师!无论多苦,逊定当勤学不辍,绝不辜负主公与老师的期望!”
“起来吧。”郭嘉用羽扇虚扶了一下,算是认下了这个弟子。
刘云看着这师徒二人,心中甚慰。得此少年英才,又得奉孝亲自教导,未来可期。刘云对陆逊道:“即日起,你便是扬州军的记室参军,暂在奉孝身边听用,学习军务政略。你提出的‘制衡分化’之策,甚合我意,具体细节,你可与你老师细细推敲,拟个条陈上来。”
“逊,领命!谢主公!”陆逊声音洪亮,小小的身躯里仿佛蕴含着巨大的能量。
望着陆逊跟随郭嘉离去时那挺拔而充满朝气的背影,刘云仿佛看到了一颗正在冉冉升起的新星。内部整合,不仅需要压制旧势力,更需要培养新的、完全忠于自己的力量。陆逊的出现,以及对他的破格录用,正是向所有扬州人宣告:在刘云麾下,不论年龄,不论出身,唯才是举!这本身就是对旧有秩序最有力的冲击,也是“制衡分化”策略最生动的体现。扬州的未来,正因为这些不断汇聚而来的人才,而变得更加清晰和充满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