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深冬,庐江郡在一场细雪过后,更添几分素净。虽然备战的气息依旧弥漫在太守府的文书往来与城外的操练声中,但年关的临近,终究让空气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弛与暖意。尤其是今日,刘云要陪琰儿回蔡府探望岳丈蔡邕,算是这紧绷时日里难得的闲暇。
马车碾过清扫过的积雪,发出吱呀的轻响。蔡琰今日心情似乎很好,车内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书卷墨香,她偶尔撩开车帘,望着窗外银装素裹的街景,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看着她,刘云心中因时间紧迫而产生的焦灼也稍稍平复。无论如何,守护这份安宁,便是他的责任。
车驾在蔡府门前停下。尚未下车,便听到府内传来一阵清越的琴音,间杂着岳丈那熟悉的、略带激赏的谈笑声,似乎还有陌生的、温文尔雅的老者声音。看来,今日府上有客。
刘云扶着蔡琰下车,早有门房通报进去。他们刚步入前院,蔡邕便已笑着迎了出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位清癯老者,身着素色儒袍,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眼神温润中透着睿智,气度不凡。
“岳父,今日府上好生热闹。”刘云笑着拱手见礼。
蔡邕笑容更盛,侧身引见:“贤婿来得正好!快来见过,这位乃是老夫故交,淮南名士乔玄乔公!昔日与我在洛阳便多有往来。乔公,这便是小婿,庐江太守刘云。”
乔玄?刘云心里微微一动,这个名字刘云自然不陌生。更让刘云心头一跳的,是那传说中的“二乔”……目光不由自主地向他身后稍远处望去。
只见在廊檐下,侍立着两位少女。一位身着浅碧色衣裙,身姿窈窕,眉眼如画,气质清冷,宛如月下幽兰,她安静地站在那里,目光沉静,仿佛对外界带着一丝天然的疏离,却又忍不住用眼角余光悄悄打量着刘云这个突然出现的“太守”。另一位则穿着鹅黄色袄裙,年纪稍幼,容貌与姐姐有七八分相似,却更显娇憨活泼,一双明眸清澈灵动,正好奇地、毫不避讳地望过来,与刘云的目光一触,她竟也不躲闪,反而微微歪头,嘴角牵起一丝俏皮的笑意,宛如雪地里骤然绽放的迎春花。那一瞬间,刘云仿佛听到自己心跳漏了一拍。记忆中江东二乔有倾国之姿,今日一见,方知传言不虚,甚至犹有过之。她们一个清雅如仙,一个明媚似火,并立一处,当真令这素雪庭院都为之失色。
刘云迅速收敛心神,知道失礼,连忙对着乔玄深深一揖,执礼甚恭:“原来是乔公当面!晚生刘云,久仰乔公清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幸何如之!”
乔玄捋须微笑,目光在刘云身上细细打量,那眼神温和却极具穿透力,似乎要在这一眼之间,将刘云的为政、为人看个通透。“刘太守不必多礼。”他声音醇厚,带着长者特有的从容,“老夫避居淮南,却也时常听闻使君在庐江的善政。剿匪安民,劝课农桑,兴修水利,更难得是重教兴文,开设郡学,使这江淮之地,竟有几分文教蔚然之象。老夫心向往之已久,故而趁着年关,举家迁来,欲借此宝地,以求安宁,也好了却一桩心愿。”
他话语中透露出的赞赏之意颇为真诚,但刘云更捕捉到了他言辞间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避居”、“以求安宁”,结合他所知的天下大势,这位睿智的老者,恐怕也已嗅到了那山雨欲来的危险气息,才会选择离开淮南,迁来在他看来治理得法、相对安稳的庐江。
“乔公过誉了,”刘云谦逊地回应,侧身让出身边的蔡琰,“此皆份内之事,愧不敢当。这是内子琰儿。”琰儿也上前一步,敛衽行礼,姿态优雅,声音清柔:“琰儿见过乔世伯。”
“好好好!”乔玄看着蔡琰,眼中满是慈爱和欣赏,“伯喈有福,得此佳婿,又有如此才貌双全的掌上明珠,真是羡煞老夫。”他说着,又回头温和地唤道:“莹儿,婉儿,还不过来见过刘使君与蔡家姐姐。”
那两位少女闻言,莲步轻移,走上前来。身着碧衣的姐姐先行礼,声音清越,如珠落玉盘:“小女乔莹,见过使君,见过蔡姐姐。”她举止端庄,礼数周全,但垂眸瞬间,刘云能感到她目光中一闪而过的审视与一丝极淡的好奇。那鹅黄衣裙的妹妹也跟着行礼,声音更为清脆活泼:“乔婉见过使君,蔡姐姐好漂亮!”她抬头时,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又在刘云脸上转了一圈,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与好感。
蔡琰微笑着还礼,目光在二乔身上流转,同为才女,她眼中也流露出欣赏之色,主动上前拉住乔婉的手:“两位妹妹才是真绝色,这冰雪天地,都被你们映亮了。”
看着她们三人站在一起,刘云不禁心中暗叹,这蔡府今日,当真是汇聚了江东最顶尖的灵秀之气。众人相让着进入温暖的正堂,分宾主落座。侍者奉上热茶,茶香袅袅中,话题自然围绕着文事、音乐展开。蔡邕与乔玄这两位老友重逢,谈兴极浓,从古文经义谈到琴艺曲谱,气氛融洽。
刘云作为晚辈,大多时候只是静静聆听,偶尔在两位长者问及时,才谨慎地发表一些见解。他能感觉到,乔玄虽然在和蔡邕交谈,但注意力时有部分放在刘云身上。他在观察,观察刘云这个年轻的太守,是否真如外界传闻那般,是值得托付身家的明主。而乔莹大多数时间也是安静坐着,姿态优美地捧着茶杯,目光偶尔会落在交谈的长辈身上,偶尔则会不经意地扫过刘云,当刘云察觉到望去时,她又会迅速而自然地移开视线,耳根似乎微微泛红。乔婉则活泼得多,她更感兴趣的是和蔡琰低声交谈,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女似乎很快找到了共同话题,不时传来细碎而愉悦的笑声,她的目光也更为大胆,有时会直接看向刘云,眼中满是灵动与好奇。
“……听闻使君近日还在整顿军备,编练团练?”乔玄话锋一转,终于触及了敏感话题,他语气平和,像是随口一问,但眼神却锐利了些许。
刘云心中明了,这才是他今日真正想试探的。刘云放下茶杯,神色坦然,却不欲深谈,只是点头道:“确有其事。年关将近,盗匪或更猖獗,加之江北流民时有南渡,为保境安民,不得不未雨绸缪,强化地方守备。让乔公见笑了。”
刘云回答得滴水不漏,既点明了备战的必要性,又将其原因归于保境安民的常态,避免引起不必要的猜测和恐慌。乔玄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更添几分赞许。他显然明白刘云的深意,点了点头,不再追问,转而叹道:“使君思虑周详,实乃庐江百姓之福。这乱世将至,能得一方安宁之地,实属不易。老夫携家眷来此,亦是看中庐江有此明主坐镇,可庇身家。”
他这话,几乎已是明示了对刘云的认可与投靠之意。刘云心中一定,举杯道:“乔公言重了。公乃海内名士,德高望重,能莅临庐江,是庐江之幸,更是云之幸。日后若有闲暇,还望乔公能不吝赐教,于书院之中,点拨后进学子,则功德无量。”
乔玄欣然举杯回应:“使君有命,老夫敢不尽力?”
这时,蔡邕兴致勃勃地提议:“今日故友重逢,又值瑞雪,岂可无丝竹之音?琰儿,你近日不是新谱了一曲?不如与乔公带来的两位贤侄女合奏一番,以助雅兴?”
蔡琰微笑着应下,目光看向乔莹乔婉,带着邀请。乔莹略显矜持,但眼中亦有跃跃欲试之意。乔婉则已拍手笑道:“早闻蔡姐姐琴艺不凡,今日能得聆听,已是幸事,若能合奏,更是求之不得!”
于是,侍者抬来琴案,摆放好蔡琰的焦尾琴,乔家也自备了琵琶。蔡琰端坐琴前,乔莹抱琵琶于怀,乔婉则乖巧地坐在姐姐身旁。三位绝色佳人,在这暖阁雪景之中,即将合奏。
蔡琰玉指轻拨,一段清越空灵的琴音流淌而出,如初雪融化,溪流潺潺。乔莹的琵琶声随之切入,时而清脆如碎玉,时而缠绵如私语,与琴音交织,竟配合得丝丝入扣,显露出极深的音乐造诣。乔婉虽未操乐器,却随着乐声轻轻打着拍子,樱唇微启,低声吟唱起一首古老的江南曲调,歌声婉转清丽,如同黄莺出谷,为这乐曲更添几分灵动与生气。
刘云坐在那里,看着眼前这如梦似幻的一幕,听着这涤荡心灵的乐声,一时间竟有些痴了。乱世的阴影仿佛被暂时隔绝在这温暖的厅堂之外,只剩下这片刻的宁静与美好。乔玄与蔡邕也闭目倾听,面露陶醉之色。
曲终,余音绕梁。堂内静默片刻,随即爆发出由衷的赞叹。
“妙哉!妙哉!”乔玄抚掌赞叹,看着自己的两个女儿,眼中满是骄傲,又看向蔡邕和刘云,感慨道,“伯喈,刘使君,今日能闻此仙音,老夫此行不虚矣!”
刘云亦从沉醉中回过神来,由衷赞道:“三位小姐技艺超群,合作无间,当真令人叹为观止。云,今日耳福不浅。”
乔莹微微低头,轻声道:“使君过奖了。”颊边飞起一抹红霞。乔婉则笑得更加灿烂,明眸直视着刘云:“使君喜欢就好!”
这次回门,因乔玄一家的意外到访,变得格外不同。刘云又在蔡府盘桓了约一个时辰,气氛始终融洽热烈。临别时,刘云再次向乔玄郑重发出邀请,请他有空常至太守府叙话,并表示会尽快为他在城中安排一处清幽的宅院。乔玄欣然应允,并亲自将刘云送至府门。
坐在回程的马车上,窗外又飘起了细雪。蔡琰靠在刘云身边,轻声说:“乔公两位女儿,真是钟灵毓秀。”刘云握住她的手,点了点头,心中却仍在回味方才那惊艳的初见与和谐的合奏。二乔的到来,像是一道绚丽的光,投射进刘云忙于备战、略显沉重的心湖,激起层层涟漪。刘云知道,与乔家建立的良好关系,不仅意味着得到一位名士的支持,或许,也为他,为这庐江的未来,增添了更多不可预知的变数与……色彩。只是眼下,那迫在眉睫的“山雨”,仍是需要刘云全力应对的首要之事。这份刚刚萌发的好感与欣赏,只能暂且深藏心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