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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出神间,叶绿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些犹疑:“小姐,柳府来了个人,说是顾公子身边得用的,有要紧事需当面禀告小姐。”

“顾长歌?”宋愿梨放下书,“让他进来吧。”

来人是个面相老实的年轻小厮,进来后便规规矩矩地磕头行礼:“小的给郡主请安。”

“起来吧。长歌让你来,有何事?”

小厮起身,垂着眼,语气急切而压低:“回郡主,是……是关于宫中的事。顾公子今早被召入宫中奏对,离宫时,偶遇承乾宫的福满公公。福满公公私下拉住顾公子,神色忧虑,说……说太女殿下这两日病势似有反复,夜间总睡不安稳,偶尔还会咳喘,太医看了只说是旧疾未清,需静养。殿下精神有些郁郁,昨日午后望着窗外,还无意间念叨了一句‘也不知成安近日如何’……”

宋愿梨眉头蹙起:“殿下病情反复?为何宫中未有正式消息传来?”昨日阿执才从宫中轮值回来,并未提起此事。

小厮头垂得更低:“福满公公说,殿下不欲声张,怕朝臣担忧,也怕……怕郡主您刚刚与父母团聚,正享天伦,若因她病体而忧心往返,心中过意不去。故而只命太医悄悄用药,连二殿下那边都瞒着呢。福满公公是实在担忧殿下,又知顾公子与郡主有旧,才忍不住私下透露,盼着郡主若能得空,不妨悄悄入宫探望一二,或能宽慰殿下心怀……顾公子听后也十分担忧,但思及自己身份不便,柳大人又在刑部忙于秋审,只得命小的速来禀告郡主,请郡主定夺。”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合情合理。嬴昭乾病体初愈又反复,确有可能;她性子要强,不愿让人担心也符合其性格;通过顾长歌这个“旧友”迂回传递消息,也像是福满会做的事。

宋愿梨心中的疑虑打消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对嬴昭乾的关切。皇姐待她一向亲厚,如今病中孤寂,想起她也是常情。

“我知道了。”宋愿梨沉吟片刻,“你回去告诉长歌,多谢他传信。我……稍后便寻个由头进宫一趟。”

“是,小的告退。”小厮行礼退下,自始至终未曾抬头多看。

小厮走后,宋愿梨独坐了片刻。按理说,她该派人先去宫中打听一下,或者至少告诉阿执或父母一声。但想到福满特意嘱咐“不欲声张”,连嬴昭渊都瞒着,想必是不愿动静太大。若她大张旗鼓地去打听或告知,反而可能让皇姐为难。

也罢,就悄悄去一趟。承乾宫她熟门熟路,快去快回,看看皇姐情况如何,若真只是思念故人,陪她说说话便好。

她起身换了身简便的衣裳,只叫了叶绿准备马车,对府中只说去书局逛逛,很快回来。并未特意去寻阿执——他今日被她打发去帮忙清点母亲拟的聘礼单子了,此刻不在暖梨轩。

马车一路向皇宫驶去。到了宫门,守卫见是成安郡主,又只带了贴身侍女,问明是去探望太女殿下,查验过腰牌便放行了。

走在熟悉的宫道上,宋愿梨心中那份隐约的不安却渐渐扩大。太安静了。通往承乾宫的路径上,宫人似乎比平日少些,且见到她并未露出太多讶异之色,仿佛早有预料。

她停下脚步,看向身侧的叶绿:“你可觉得……有什么不对?”

叶绿也有些疑惑,低声道:“小姐,是有些静。不过……也许是殿下喜静,吩咐了宫人少走动?”

正说着,前方拐角处走来一人,正是福满。他见到宋愿梨,脸上立刻堆起恰到好处的惊讶与一丝如释重负:“郡主?您怎么来了?可是听说殿下……”

宋愿梨打量着他:“福满公公,殿下凤体可还安好?我听闻殿下近日不适,心中挂念,特来探望。”

福满叹了口气,压低声音:“殿下确实是有些精神不济,夜里睡不安稳,今日午膳都没用多少。方才服了药,正歇着呢。郡主来得正好,殿下午睡醒来若见到您,定会开怀些。您随奴才来,殿下吩咐了,若您来,直接去侧殿暖阁稍候便是,殿下醒来便见您。”

一切似乎都合情合理。宋愿梨点了点头,随着福满走向承乾宫。然而,福满并未引她去正殿或往常待客的偏厅,而是绕到了后殿一处较为僻静的暖阁。

“郡主在此稍坐,奴才去看看殿下醒了没。”福满殷勤地奉上茶点,便退了出去,还从外面轻轻带上了门。

暖阁内布置得舒适雅致,熏着淡淡的安神香,窗明几净。但宋愿梨坐下后,心中的违和感却越来越强。这暖阁……似乎过于“舒适”了,像是精心准备过的客居之所,而非临时等候之处。且皇姐若真病着,为何不让她去寝殿外间等候,反而来了这有些距离的后殿暖阁?

她起身走到门边,试着推了推门——纹丝不动。从外面闩上了。

宋愿梨的心猛地一沉。

中计了。

这不是皇姐要见她,是有人假借皇姐之名,将她骗到了这里,并且……关了起来。

是谁?目的何在?

几乎是在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答案便浮现在脑海。有能力在宫中安排这一切,能调动福满(或让人假扮福满),并且有理由、有动机用这种方式“请”她来的人……

“吱呀”一声轻响,不是来自她被锁的房门,而是暖阁内侧的另一扇小门被推开了。

一道颀长的身影走了进来,反手关上了门。

正是嬴昭渊。

他今日穿着常服,颜色是宋愿梨曾经说过喜欢的月白,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眼神却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紧紧锁在她身上,那其中翻涌的浓烈情感与偏执,让宋愿梨心头一凛。

“梨儿,”他开口,声音轻柔,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你来了。”

宋愿梨后退半步,背抵住了冰冷的门板,面上却迅速恢复了平静,甚至挑了挑眉:“二殿下?好大的阵仗。假传皇姐病讯,诓我入宫,锁在此处……不知这是何意?”

见她如此镇定,甚至带着疏离的质问,嬴昭渊眼中的痛色一闪而过,随即又被更深的执拗覆盖。他向前走了几步,在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她的眉眼。

“梨儿,别这么叫我。”他声音低了下去,带着苦涩,“我们何时变得如此生分了?就因为我那混账父亲做的孽?还是因为……那个阿执?”

“殿下慎言。”宋愿梨语气冷淡,“无论因为什么,殿下此举,于礼不合,于法更不合。若无事,还请开门,我要去探望皇姐。”

“皇姐很好。”嬴昭渊打断她,语气急了些,“她不知道你来了。是我……是我骗你来的。因为我想见你,有太多话想问你,可你现在眼里只看得到那个阿执,宋府的门我都快进不去了!”

他的情绪有些激动,胸膛微微起伏,袖中的手紧握着。

宋愿梨看着他,心中叹了口气。昭渊哥哥……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殿下想问我什么?”她放缓了语气,却依旧保持着距离。

“我想问你!”嬴昭渊上前一步,眼中布满红丝,“为什么是他?那个阿执,他有什么好?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难道都比不过他在你身边的这几个月?梨儿,你看看我,我一直在这里,我一直都在等你啊!为什么……为什么皇姐赐婚,你应得那么痛快?你明明……你明明也该是我的!”

最后一句,几乎是低吼出来,带着压抑已久的痛苦与不甘。

暖阁内一片寂静,只有熏香袅袅,和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宋愿梨沉默了片刻。面对这样的嬴昭渊,硬碰硬并非上策。他此刻情绪不稳,又被妒火冲昏了头脑,需得先稳住他。

“昭渊哥哥,”她换回了旧日的称呼,声音也软了下来,“你先冷静些。我与阿执的事,并非你想的那样简单。父母之命,殿下赐婚,种种缘由,非我一言可决。”

听到那声久违的“昭渊哥哥”,嬴昭渊的眼神恍惚了一下,戾气稍减,涌上更多的却是委屈和悲伤:“那你自己呢?梨儿,你自己心里呢?你当真……一点都没有我了吗?在湘夏那些日子,你对我……难道都是假的?”

“自然不是假的。”宋愿梨迎着他的目光,语气诚恳,“昭渊哥哥待我的好,我从未忘记。只是世事变迁,许多事情……并非只有情爱二字。阿执他……确有他的不得已与长处。这门婚事,眼下看,或许是各方都能接受的一个结果。”

她这话说得含糊,既未完全否认对嬴昭渊的情谊(事实上也确实未曾完全断绝),又将婚事归因于外界压力与“合适”,而非自己彻底的心之所向。这给了嬴昭渊一丝虚幻的希望。

果然,嬴昭渊眼中亮起微弱的光:“你是说……你并非全然心甘情愿?是父皇……不,是那假冒的混蛋造的孽,是宋伯父宋伯母才回来,想尽快安定你的终身,是皇姐想给你找个倚靠……对不对?你心里……还是有我的位置的,是不是?”

他急切地上前,想要抓住宋愿梨的手。

宋愿梨不动声色地侧身避开,却也没彻底远离,只是低叹一声:“昭渊哥哥,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益?旨意已下,婚事已定。”

“不!只要还没拜堂,就还有转圜余地!”嬴昭渊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梨儿,你等我,等我站稳脚跟,等我有了足够的力量……我可以去求皇姐,可以想办法……那个阿执,他不过一个侍卫,我可以给他安排更好的前程,让他离开你……梨儿,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他的话语几近哀求,与平日那个骄傲的二皇子判若两人。

宋愿梨心中复杂。她知道嬴昭渊对她的执念很深,却没想到深到如此地步,甚至愿意自欺欺人。这骗局恐怕一时半会儿难以脱身,需得从长计议。

“昭渊哥哥,”她垂下眼睫,声音带着疲惫,“我有些累了,也……心乱。你先让我静一静,好吗?”

见她没有严词拒绝,反而露出脆弱之态,嬴昭渊心中大喜,以为说动了她几分,连忙道:“好,好,梨儿,你就在这里休息,这里很安静,不会有人打扰。我……我去给你准备些你爱吃的点心,我们慢慢说,慢慢商量……”

他贪恋地又看了她几眼,这才转身,从内侧那小门退了出去,再次将门关上。宋愿梨听到落锁的轻微声响。

她缓缓走到窗边。窗户是从外面封死的,只能透光,无法打开。暖阁虽雅致,却实实在在成了一间精美的囚笼。

宋愿梨在榻边坐下,揉了揉眉心。

这次是她大意了。没想到嬴昭渊会如此偏激,动用宫中力量设局。如今被困在此处,外面的人恐怕一时难以察觉。阿执若发现她不在府中,去书局寻不到人,会起疑吗?父母那边,她只说逛书局,晚些回去应也无妨……

眼下,需得先稳住嬴昭渊,再寻脱身之机。他对自己旧情未了,这便是可利用之处。只是……需得把握好分寸,既不能激怒他,也不能给他不切实际的希望。

而承乾宫那边,皇姐是否真的对此一无所知?福满……是真的福满吗?还是嬴昭渊找来的替身?

一个个疑问在脑中盘旋。宋愿梨望着窗纸上渐暗的天光,知道这个秋日的傍晚,注定难熬。

而此刻,临渊宫内,嬴昭渊对着心腹低声吩咐:“去,告诉宋府的人,就说成安郡主在宫中陪伴太女殿下,殿下留膳,或许晚些回去,让他们不必担心。”

他要的,就是时间。一夜,或许就够了。足够他唤醒梨儿对他们的回忆,足够他……让某些事情发生改变。

宫阙深深,秋夜寒重。一场以爱为名的囚困与博弈,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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