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希的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软倒在风昊的臂弯里。
她最后维系的那片绿色光罩,在她意识彻底陷入黑暗的瞬间,发出了如同琉璃破碎般的、无声的哀鸣,随即彻底湮灭,只留下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生命能量余韵,迅速被海风吹散。
光罩之外,那物理法则彻底失效、万物崩解的恐怖景象,正以一种超越常识的速度逆向进行。
如同倒放的灾难电影,飘散的木屑碎末被无形之力拉扯着倒卷而回,精准地嵌入原本的位置,发出密集而令人心悸的“咔嚓”声;
炸开成悬浮水珠的淡水,如同时间倒流,重新汇聚成股,汩汩流入刚刚恢复形状的储水桶中;
那混乱不堪、上下颠倒的重力场,也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抚平,恢复了坚定向下的常态。
世界,正在被一股更宏大的力量,强行从崩溃的边缘拉回“正常”的轨道。
但这近乎神迹的“修复”,并未给木筏上的幸存者们带来任何暖意,反而像是一盆冰水,浇灭了他们刚刚因为规则稳定而升起的一丝侥幸。
风昊半跪在潮湿冰冷的木板上,紧紧抱着怀中气息微弱的云希,她能活下来本身就是一种奇迹,是那支抢回来的【初级治疗药水】和她自身顽强生命力共同作用的结果。
然而,此刻的她,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消散。
一种比之前直面规则崩坏时更深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如同冰冷的藤蔓,顺着风昊的脊椎悄然缠绕而上。
那不是对眼前困境的恐惧,而是一种……仿佛被置于冰冷实验台上,被更高维度的存在毫无感情地观察、剖析着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预兆。
这劫难,一环扣着一环,根本不给任何喘息之机!
“药!快给她用药!”雷啸的低吼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将风昊从那股不祥的预感中猛地惊醒。
这位硬汉刚刚也在与崩坏规则的对抗中耗尽了力气,此刻拄着骨刃,勉强站稳,眼神死死盯着风昊的动作。
陈原连滚带爬地凑过来,手忙脚乱地在那个刚刚经历浩劫、布满裂痕的医疗箱里翻找着可能派上用场的辅料,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声音,极度的恐惧和后怕已经攫住了他的心神。
风昊深吸一口带着海腥味的冰冷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必须立刻给云希用药!
他的手指因为之前的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伸向腰间那个妥善保管的、装着【初级治疗药水】的防水小包。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凉瓶身的刹那——
异变,在所有人最意想不到、心神最为松懈(如果劫难度过可以称之为松懈的话)的时刻,毫无征兆地、精准地发生了。
这一次,攻击并非来自外界变幻的海域,也不是来自凶残的变异海兽,而是源于他自身意识的最深处!
仿佛有一根无形无质、却冰冷刺骨的针,瞬间穿透了他所有的精神防御,无视了他刚刚经历过规则崩坏而疲惫不堪的灵魂状态,将某种粘稠、黑暗、充满负面情绪的物质,强行注入了进来!
“呃啊——!”风昊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闷哼,伸向药包的手猛地僵在半空。
他眼前的景象开始疯狂地扭曲、剥离、重组。
脚下坚实(虽然残破)的木筏质感消失了,雷啸焦急的面容、陈原惊恐的眼神、怀中云希苍白而脆弱的脸庞,以及远处海平面上那轮正在缓缓下沉、将天空染成一片凄厉血红的夕阳……所有这些现实的、鲜活的锚点,都如同被投入熊熊烈火的油画,色彩融合、形体崩解、化为青烟。
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纷乱、嘈杂、带着强烈情绪色彩的碎片记忆,如同积蓄了太久终于决堤的毁灭性洪水,以无可抵挡之势,蛮横地冲垮了他思维的堤坝,瞬间淹没了他的全部意识!
他闻到了熟悉又陌生的、属于现代都市的、混合着汽车尾气、快餐店油炸食品和雨后尘土的味道。
他听到了地铁呼啸而过的轰鸣、办公室里键盘的敲击声、还有深夜独自一人时电脑游戏的背景音乐……那是他穿越前,平凡、压抑、偶尔有小确幸却也充满迷茫的日常。
一种强烈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怀念与酸楚涌上心头,那是一个再也回不去的、失落的故乡。
下一秒,场景骤然切换。
咸腥的海风变得真实刺骨,身下是简陋竹筏令人不安的摇晃。
他看到了自己刚来到这个世界时,仅穿着内裤,在纯净到残酷的海域中,用那根系统赠送的简陋鱼竿,一次次满怀希望地抛竿,却接连钓上破轮胎、生锈钢管等垃圾时,那从心底里渗出的、几乎要将人逼疯的绝望与茫然。区域聊天频道里,那些曾经短暂交流过的Id,一个个悄然灰暗,冰冷的数字背后是一个个鲜活生命的逝去。
然后,最不愿触碰的记忆,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狞笑着扑面而来。
那个小小的、随着波浪轻轻晃动的木筏,上面那团刺眼的、惨白的襁褓……夭折婴儿那青紫色的、毫无生气的小脸,在他眼前无限放大。
那一刻的道德挣扎,灵魂的拷问,以及最终,为了那渺茫的生存机会,颤抖着伸出手,启动分解功能时,耳边响起的、系统那冰冷无情、仿佛能冻结血液的提示音……“获得【微弱的灵魂尘屑】1,【柔软的布料】1”。
那细微的提示音,此刻却如同惊雷,在他灵魂深处反复炸响,带来的剧痛远超任何物理伤害!
“看啊……这就是你走过的路……”一个冰冷、空洞,仿佛由无数逝者低语汇聚而成的声音,在他每一个不堪回首的记忆片段里响起,带着浓浓的嘲弄与鄙夷,“从文明的参与者,到文明的掘墓人……从渴望生存的可怜虫,到掠夺逝者遗物的……刽子手。你所谓的生存,意义何在?价值何在?”
孤独感、负罪感、对自身存在价值的根本性质疑,如同无数只从记忆泥沼深处伸出的、冰冷滑腻的手,死死抓住了他的脚踝,要将他拖入这由自身过往构筑的、永恒的沉沦深渊。
他感觉自己正在被这些沉重的、黑暗的记忆同化、分解,对“自我”的认知变得越来越模糊,对“现在”这个时间点的感知,如同风中残烛,即将彻底熄灭。
“不……不能……现在……不行……”风昊在意识的最深处发出无声的、绝望的呐喊,试图抵抗这诡异而强大的精神侵袭。
他拼命地想要抓住现实,抓住怀中云希那微弱的生命气息,抓住那近在咫尺、能救她命的药水!
他甚至能模糊地“感觉”到雷啸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异常,正试图抓住他僵在半空的手臂。
但那股源自规则层面的精神力量太强大了,如同命运的洪流,不容置疑,不容抗拒,要将他的意识彻底冲刷、格式化。
【警告!遭遇超高强度……精神规则入侵!能量层级……无法解析……试图建立防火墙……失败……核心协议……受到……干……扰……】
【附注】的警示信息如同暴雨中闪烁的街灯,断断续续,光芒迅速黯淡,最终被那汹涌澎湃、充满负面情绪的记忆碎片洪流彻底淹没、吞噬。
他的视线彻底被过往的幻象占据,雷啸那近在咫尺的、写满惊怒的呼喊声,陈原带着哭腔的惊叫声,都变得极其遥远、扭曲,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无关紧要的背景噪音。
在彻底失去对现实感知的前一瞬,风昊只来得及凭借最后一丝残存的、对身体的本能控制,用尽全部力气,将怀中昏迷的云希,朝着雷啸声音传来的方向,猛地推了一把!
然后,他的意识便如同断线的风筝,身不由己地、彻底地沉沦进了那无尽轮回的、属于自己的、充满绝望与拷问的记忆长廊之中。
第十二次劫难——记忆回溯,在他身心最为疲惫、灵魂防线最为脆弱的这新旧劫难转换的间隙,精准、残酷、且无声无息地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