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铜锣声又急又乱,混杂在滂沱雨声里,让沈宁玉心头一紧。
沈宁玉还没反应过来,院门已经被拍响了,伴随着一个熟悉的粗犷嗓音:
“赵老哥!赵老哥在家吗?我是大山!”
三哥沈石离门最近,连忙跑去开门。
门一开,裹着厚重蓑衣、戴着斗笠的王大山就挤了进来。
他先是在廊下用力踩了踩脚上的泥,摘下斗笠抖了抖水,这才抬头看向屋里。
这一看,王大山明显愣了一下——屋里不光有赵大川一家,居然连沈宁玉也在,旁边还站着那位身材高大、面容英挺的男子。
王大山脸上掠过一丝局促,他可是知道,眼前这位沈家六娘如今是正经的县主,身份尊贵得很。
他赶紧把蓑衣整了整,朝着沈宁玉的方向恭敬地弯了弯腰:
“县主也在啊……小的王大山,给县主请安。不知道县主回村,冒昧打扰了。”
沈宁玉摆摆手:“王叔不必多礼,这么大的雨,您过来是……”
王大山这才想起正事,转向赵大川,语气里带着担忧但还算镇定:
“赵老哥,我刚从河边巡堤回来。这雨下个没完,河水又涨了一大截,眼瞅着离堤面不远了。
老李头他们几个在堤上守着,心里头不踏实,让我来问问你的意思。”
王大山搓了搓粗糙的手掌:“你是知道的,咱村这段堤坝,虽说眼下还没见什么大险,可这雨要是再这么下下去……我心里头没底啊。”
沈宁玉在一旁听着,心里却有些疑惑。
她记得大爹赵大川不就是村长吗?
可听王大山这话里的意思,现在似乎是来找大爹“商量”?
二哥沈海看出了沈宁玉脸上的不解,凑近她身边,低声快速解释道:
“六妹你还不知道吧?前几个月,大爹已经把村长的位置让给王叔了。”
二哥声音压得很低:“就是那次村里公账闹出事之后……虽说后来查清楚是王大富那混账挑唆,可村里有些人总觉得……咱们家毕竟是外姓,大爹管着公账难免被人说道。
大爹心寒了,索性就把担子交给了王叔。王叔是咱家老宅隔壁的王猎户,跟咱家关系一直挺好,为人也实诚。”
沈宁玉恍然,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原来如此……难怪大爹现在只是“赵老哥”,不再是“赵村长”了。
赵大川此时眉头紧锁,想起刚刚玉姐儿的话,走到门口往外看了看天色,又听听那不绝于耳的雨声,沉声道:
“雨势确实不见小。王老弟,这雨都下了三天了,河水说涨就涨,咱们不能掉以轻心。你来找我商量是对的,得早做安排。”
沈宁玉定了定神,上前一步,语气严肃:
“王叔,您刚才说河水离堤面还有多高?水流情况怎样?堤坝有没有出现渗水、裂缝?”
王大山见县主亲自过问,回答得更认真了:
“回县主,现在水位离堤面大概还有六尺多。水流得急,带着不少上游冲下来的杂物。至于渗水……”
他想了想,“老李头倒提了一句,说靠刘家菜地那段老堤,底下好像有点阴湿,但还没见明水渗出来。”
沈宁玉心头一沉。
【六尺多……按照这个降雨强度,可能一两天就能漫堤!而且已经有阴湿迹象,一旦形成渗流通道,溃堤就是瞬间的事!】
沈宁玉脸色变得凝重,看向赵大川和王大山:
“大爹,王叔,情况可能比想的更严重。这种持续强降雨,水位上涨会非常快。
堤坝一旦开始阴湿,说明内部已经在渗水,随时可能出大险情。”
赵大川是经历过水患的人,听沈宁玉这么一说,脸色也变了:
“玉姐儿,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不能等。”
沈宁玉斩钉截铁,“必须立刻组织村里人往高处撤!最近的避难所就是村后的大青山!
尤其是住在低洼处的人家,现在就得开始转移!不然等险情真的出现,就来不及了!”
王大山显然被沈宁玉这果断的态度惊到了,他有些迟疑:
“这……现在就撤?县主,大伙儿家里都有粮食、牲口,这雨天的,拖家带口上山不容易啊。
而且堤坝现在不是还没事吗?也许……也许雨就快停了呢?”
“王叔,赌不起!”
沈宁玉声音急切,“水火无情,真等看到险情就晚了!粮食牲口再金贵,也比不上人命!
我建议,您立刻以村长的身份敲锣,召集青壮加固堤坝的同时,组织老弱妇孺先往大青山高处转移!
如果不听劝,也可以我县主的命令!
还有我家山庄地势高,不过有点远!也能接纳一部分人,但大青山是最快最稳妥的避难地!”
韩少陵此时也开口道:
“王村长,宁玉所言极是。我在军中见过汛情,水势一旦失控,瞬息万变。
早做准备,损失的是财物;迟疑不决,付出的可能就是性命。”
赵大川看着女儿和女婿,又看看脸色变幻不定的王大山,重重叹了口气:
“大山老弟,听玉姐儿他们的吧。他们见识比咱们广。
我当年也经历过一次小溃口,那真是……说淹就淹,跑都跑不赢。你现在是村长,得替全村人着想!”
王大山看着赵大川信任的眼神,又看看沈宁玉和韩少陵凝重的表情,一咬牙:
“好!我听县主的,听赵老哥的!我这就去敲锣,让住在河边低洼处的几户先动起来,再召集大伙儿商量!”
他重新戴上斗笠,披好蓑衣,转身就要冲进雨里,又回头道:
“赵老哥,你们家也快些准备!”
“我们这就去山庄避一避。”赵大川点头。
王大山不再多言,身影迅速消失在雨幕中。
很快,村东头那急促的铜锣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嘹亮、更加紧迫,伴随着隐约传来的呼喊声。
沈家屋内,气氛更加紧张。
“快!按刚才说的,赶紧收拾!”沈秀一叠声地催促。
众人立刻行动起来。
赵大川和孙河去后院牵牲口、套家里那辆旧板车;
沈海、沈石帮着母亲和林松打包紧要物件;韩少陵则指挥雷虎和护卫将马车赶到院门口,加固油布,铺设干草。
沈宁玉心里稍安,王大山能听进去劝就好。
她帮着母亲将几件厚实的棉衣和一小袋粮食捆好,目光扫过这间住了多年的老屋,心中涌起不舍。
但很快,她压下情绪,还有更重要的事。
趁着众人忙碌、注意力分散的空当,沈宁玉悄悄落后几步,闪身进了自己原先的房间,又快速去到灶房和存放粮食杂物的小仓房。
她心念急转,意识沉入空间,将家里来不及带走、但也不算太扎眼的一些存粮、腊肉、还有母亲攒下的几匹结实棉布,快速收了进去。
动作麻利,尽量不发出声响。
最后,她溜到后院墙角自家那几块菜地边。
雨太大,看不太真切,她借着夜色的掩护,蹲下身,手快速拂过那些已经可以收成的萝卜、白菜,意念所及,一片片菜畦悄然变得空旷,作物已转移至空间静止的角落。
刚做完这一切,正准备起身,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压低的、带着担忧的声音:
“宁玉?你蹲在这儿做什么?快回来,要出发了!”
是韩少陵!他不知何时找了过来。
沈宁玉吓得心脏差点跳出来,猛地转身,背靠着湿漉漉的土墙,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笑:
“我、我看这菜……怪可惜的。”
她指了指旁边显然还没动过的几垄菜,“就……就看看。”
韩少陵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一瞬,又扫过她身后那片在昏暗光线下看不太清、但似乎格外“干净”的菜地,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疑惑。
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大步上前,握住沈宁玉冰凉的手,将她从泥泞的地边拉起来,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菜没了还能再种。你人在这里磨蹭才危险。走,大家都等着了。”
他的手掌温暖有力,带着薄茧,紧紧包裹住沈宁玉的手,朝前院走去。
沈宁玉被他拉着,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和那份沉稳的力量,狂跳的心渐渐平复下来。
沈宁玉悄悄瞥了一眼韩少陵刚毅的侧脸,夜色和雨幕模糊了他的表情,他或许察觉了什么。
前院,两辆马车和一辆牛板车已经准备就绪。
沈秀、林松等人也都坐上了车,裹着油布,神色紧张却坚定。
“都齐了?走!”赵大川坐在板车前头,低喝一声。
韩少陵将沈宁玉扶上马车,自己则翻身骑上“流星”,对雷虎一点头。
雷虎会意,带着两名护卫在前开路。
车马缓缓驶出沈家院门,碾过泥泞的村道,朝着落霞山庄的方向,逆着风雨前行。
沈宁玉靠在马车里,听着车轮轧过泥水的声音,心中默默祈祷。
【但愿王叔他们,能说服村里人尽快撤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