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卫所报案不被受理，甚至还嘲笑和怀疑我这个鲁尔斯人诬告，我气不过，第二天又去多莱特男爵府讨说法。
结果连大门都没进——管家站在台阶上，冷冷地说：‘款项早已结清，履约已结束。再纠缠，就是诽谤贵族。’我一时怒极，骂了几句……话没说完，就被门房和护卫拖出去一顿毒打。”
他顿了顿，声音几乎哽咽：“之后……他们直接吊销了我进入内城区的通行许可。我连内城都去不了，更别说讨个说法。从那以后，我真的一无所有了。”
他抬起手，抹了把脸，指尖沾着泥灰与干涸的血迹。“其实……这批货不是我一个人的本钱。我和两个老伙计合伙出资，大家凑了大半家当——毕竟往返两国路途遥远，风险又高，一次出货若不多带些，根本赚不回成本。我本打算用多莱特男爵的合约金，先还清他们的份额……”
“可最后钱没拿到，货物还全部被多莱特男爵抢去，而且我也签了合约，找多莱特男爵理论也没用，至于我的合伙人……他们又怎敢找多莱特男爵讨债？更何况，货物登记在我名下，合约也是我签的。”
“他们认定是我私吞了多莱特男爵支付的货款，”亨特利声音低哑，带着无奈与愤懑，“起初只是派人暗中盯梢，后来见我拿不出钱，便开始变本加厉——像今天这样，隔三差五就找人堵我，逼我说出‘藏起来的货款’在哪儿。”
他说完，深深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不是啜泣，而是一种更深沉的疲惫——那种被制度、权势与所谓“合法”彻底碾碎后，连愤怒都燃不起来的空洞。
艾菲斯沉默良久，终于开口，问出心中的疑惑：“多莱特男爵既然都能买通城卫兵，为何不干脆杀了你，直接吞掉货物？何必绕这么大一圈？”
亨特利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苦涩的了然：“因为……贵族要的是体面。”
他声音低沉，却透着对这套规则的深刻理解：“在这座城市，他毕竟只是一个男爵，直接杀人夺产，也会在贵族圈子里留下污名，其他贵族也会谨慎与之交往。
而且，班德雷大公绝不会容忍其他贵族在他治下的卡斯波特城肆意妄为——尤其是公然杀人夺财这种粗暴行径，一旦越过这条线，便是对大公权威的挑衅。”
亨特利苦笑着补充：“他若真杀了我，事情反而更糟，我名下的产业和货物将由我的合伙出资人按比例依法分割清算，多莱特男爵非但拿不到货物，甚至连插手的资格都没有，但现在他获得我名下的产业名正言顺，无人能指摘。”
艾菲斯沉默良久，目光落在亨特利那双布满老茧却仍保留着商人习惯性克制的手上。那一刻，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在鲁尔斯开设“野蔷薇药剂店”的那段日子——自己制作的药剂明明质量优秀，却遭本地商会排挤，暗中煽动流言，最后，店铺被迫关闭。
那时的他，也像眼前的亨特利一样，孤立无援，被一张看不见的网死死困住。一丝久违的共情悄然浮上心头，不是怜悯，而是一种同为“被规则吞噬者”的共鸣。
艾菲斯缓缓开口，语气此刻却带着平静：“你在米尔斯这么久，对米尔斯语应该很精通吧？”
“这是自然，大人。”亨特利立刻答道，“我在这座城待了快十二年，不仅会说，连方言、俚语、商会暗语都懂一些。”
“那正好。”艾菲斯微微颔首，“我初来米尔斯，正需要学习米尔斯语，尤其是日常对话与文书用语。此外，我对卡斯波特城还不熟悉——你既然曾是商会负责人，想必对城中街巷、市场、人脉都了如指掌。”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亨特利：“我可以雇佣你，教我米尔斯王国的语言和为我做向导，我会在中城区租一间旅馆房间，供你吃住；除此之外，每日支付你五百莱尔盾。若有额外任务，费用另算，按事计酬，你愿意吗？”
提供中城区旅店的食宿，外加每日五百莱尔盾的酬金——这对下城区挣扎求生的贫民而言，已是近乎奢望的优渥条件。
但对曾掌管跨境商路、坐拥商会的亨特利来说，这笔钱却杯水车薪，只能解决自己的燃眉之急，重获一丝喘息之机。
可他也清楚：现在在这座城里，似乎只有眼前的这位能对他伸出援手，哪怕只是雇佣，也已是绝境中的一线微光。
但他没有立刻答应。
他沉思片刻后抬起头，眼中不再是卑微与绝望，而是一种孤注一掷的恳切：
“大人……从您的徽章样式我便知道你是魔法师协会的人，我以前做生意一直和协会的魔法师有往来，我不需要任何钱，我还有妻儿在鲁尔斯王国。他们……还在等我回去。若您日后返回鲁尔斯，能否……带我一同离开？”
他的声音微微发颤，仿佛这句话已耗尽了他残存的所有勇气。
艾菲斯沉默了一瞬——那片刻的迟疑，在亨特利眼中却如寒冰刺骨。他心头一紧，慌乱之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湿冷的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艾菲斯猝不及防，下意识后退半步，眉头微蹙：“你这是做什么？”
“大人！”亨特利没有起身，声音带着哽咽与绝望的恳求，“您有任何吩咐，我赴汤蹈火也定当完成！只求……只求您若有机会回鲁尔斯，带我一同离开！我已经好几年没见过我的儿子了……他今年该满十岁了……”
他抬起头，眼中血丝密布，却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还有我的妻子，这么多年她一个人在鲁尔斯，我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书信断了好几年了，只求您能带我回去，看她们一眼……求您，大人，求您开恩！”
艾菲斯却颇为为难，并不是他不愿意帮助亨特利，而是因为这不是一个简单的请求，作为外派法师，不可能私自带人跨境，更何况如今两国关系剑拔弩张的情况下，协会那边也未必会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