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祁连山支脉的轮廓在星光下如同匍匐的巨兽,投下大片浓重的阴影。林越搀扶着阿娜尔,在崎岖不平的山地与戈壁边缘艰难前行。阿娜尔服了药,又经林越运功疏导,伤势已稳定下来,但内腑受创,真气运转不畅,行动依旧不便。
八十里的路程,若在平时,两人施展轻功小半日便可抵达。但此刻,阿娜尔有伤在身,林越也经历了连番激战,真气消耗不小,又要时刻警惕可能出现的追兵或地母教耳目,行进速度慢了许多。直到后半夜,两人才隐约看到前方山坳中,那一片黑沉沉、依山而建的建筑轮廓。
走近了看,那确实是一座规模不小的庙宇。虽然大半已坍塌倾颓,残存的墙壁也爬满了藤蔓和苔藓,但从那高耸的飞檐、宽阔的基址、以及散落在地的巨大石柱础来看,昔日香火鼎盛时,定是气象庄严。
庙宇坐落在山坳深处,三面环山,只有一条蜿蜒的小径通向山门。山门早已倒塌,只剩下两根雕刻着模糊云纹的石柱,孤零零地立在夜风中。门后是一个杂草丛生的前院,碎石瓦砾遍地。正殿、偏殿、钟鼓楼等建筑大多只剩断壁残垣,唯有最深处一座依山壁而建的后殿,结构相对完整,但也门窗俱毁,黑洞洞的如同巨兽张开的嘴巴。
整座庙宇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连虫鸣都听不到,只有山风吹过废墟时发出的呜咽声,更添几分阴森。
“就是这里了。”林越低声道,镜域之力悄然张开,笼罩了整个庙宇范围。
没有发现明显的生命气息或能量波动,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尘土气息,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极其淡薄的檀香余韵,仿佛经过了漫长岁月,依旧固执地残留着。镜域感知中,庙宇的地基之下,似乎有着复杂的空洞结构,能量流动也比其他地方更加晦涩、滞重。
“这里……感觉比之前的古寺还要……不对劲。”阿娜尔也感觉到了异常,握紧了刀柄,眉心朱砂痣微微发烫。
“小心为上。我们找个相对隐蔽又能观察到全局的地方暂时落脚。”林越搀着阿娜尔,避开正中的道路,从侧面绕进废墟,选择了一处位于偏殿残墙之后、背靠山壁、前方视线尚可的角落。这里头顶有半片尚未完全坍塌的屋顶遮挡,可以避雨(虽然今夜无雨),相对避风,也易于防守。
两人简单清理出一小块地方,铺上毡毯。林越让阿娜尔坐下调息,自己则取出水囊和干粮,分给阿娜尔一些。
“你先调养伤势,我来守夜。天亮后,我们再仔细探查。”林越说道。
阿娜尔没有逞强,她知道此刻恢复实力最重要,点了点头,接过干粮和水,慢慢吃起来,同时开始运转内息,引导药力修复受损的经脉内腑。
林越盘坐在阿娜尔身旁,一边调息恢复消耗的真气,一边将镜域感知维持在最大范围,警惕着四周任何细微的动静。
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逝。东方天际,渐渐泛起一丝微弱的鱼肚白。
就在天色将明未明,最为昏暗的时刻,林越的镜域猛地捕捉到一阵极其轻微、仿佛从极深处传来的、富有节奏的“咚咚”声!那声音不似心跳,更如同某种沉重的撞击或夯打,从山神庙的后殿方向,透过地层隐隐传来!
与此同时,怀中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黑骨,竟然微微震动了一下,散发出一丝比之前更加活跃的阴冷波动!
林越瞬间警醒,轻轻拍了拍身旁的阿娜尔。阿娜尔也从浅层调息中惊醒,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声音是从后殿地下传来的?”阿娜尔压低声音问道。
林越点了点头,镜域之力如同无形的触手,小心翼翼地探向后殿深处。后殿内部空荡,除了残破的供桌和神像基座(同样空无一物),并无他物。但在地面中央,林越“看”到了一块明显与周围石板颜色、纹理不同的巨大圆形石板,直径约有丈许,石板边缘似乎有缝隙。
而那“咚咚”的声响和隐隐的能量波动,正是从这石板下方传来!下面果然有密室或通道!
“地下有东西,很可能就是地母教的据点之一。”林越沉声道,“声音似乎在进行某种……仪式?或者挖掘?”
“要不要下去看看?”阿娜尔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林越沉吟。下去探查风险极高,下面情况不明,很可能有地母教的高手。但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探查地母教隐秘,这或许是最直接的途径。而且,阿娜尔伤势未愈,若留她一人在上面,也不安全。
“我们必须一起行动。”林越做出决定,“但需要格外小心。先靠近观察,确定入口和下面的大致情况,再做打算。”
两人悄无声息地离开藏身处,借着黎明前最深的黑暗掩护,如同两道影子,贴着残垣断壁,向着后殿摸去。
后殿内更加黑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不同于地面霉味的土腥与一种类似硫磺的古怪气味。那“咚咚”的声响更加清晰,还夹杂着一些模糊的、仿佛吟唱般的低语,但听不真切。
林越和阿娜尔屏息凝神,靠近那块圆形石板。石板表面刻着一些早已模糊的符文,中央有一个小小的凹槽,形状……似乎与林越怀中的黑骨截面有些相似?
林越心中一动,尝试着将包裹好的黑骨取出,小心翼翼地用骨端对准那个凹槽。
就在骨端即将触碰凹槽的瞬间,怀中的黑骨震动陡然加剧,那凹槽也仿佛有所感应,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暗红光芒!
但林越并没有真的将黑骨放上去。他迅速收回黑骨,镜域之力顺着石板边缘的缝隙向下渗透。
石板下方,是一条倾斜向下的粗糙石阶,深不见底。石阶两侧的岩壁上,每隔一段距离就镶嵌着一盏散发着惨绿色幽光的磷火灯,灯光摇曳,映得通道内鬼影幢幢。那“咚咚”声和低语声,正是从石阶深处传来,似乎还有隐隐的风声?
风声?地下怎么会有风?
林越将感知延伸到极限,沿着石阶向下大约二十余丈后,前方豁然开朗,似乎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窟!洞窟内部情况复杂,镜域感知受到某种力量的干扰,变得模糊不清,只能大致感觉到其中能量紊乱,有多股阴冷污秽的气息在活动,数量似乎不少。而那股奇特的硫磺味和隐隐的风声,正是从洞窟深处传来。
“下面空间很大,人不少,有古怪的风和硫磺味。”林越迅速将感知到的情况低声告知阿娜尔,“入口石板可能有机关,用这黑骨或许能打开,但也会惊动下面的人。”
阿娜尔眉头紧锁:“硬闯肯定不行。下面人多势众,我们状态不好。能不能……想办法引开他们?或者,从其他地方潜入?”
林越环顾四周,镜域之力仔细扫描后殿的每一寸墙壁和地面。忽然,他在后殿靠山壁的一侧,一处坍塌的墙角乱石堆下,“看”到了一个极其隐蔽、被碎石和泥土半掩的狭窄裂缝!裂缝后似乎有微弱的气流流动,而且……那硫磺味和隐隐的风声,似乎也有一部分是从这个方向传来的!
“这边!可能有其他入口,或者通风口!”林越眼睛一亮,示意阿娜尔跟上。
两人小心地挪开几块松动的石头,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狭窄裂缝。裂缝内漆黑一片,深不见底,但确实有微弱的、带着硫磺味的气流从深处涌出。
“我先下,你跟紧。”林越当先侧身挤入裂缝。裂缝内壁潮湿滑腻,长满了苔藓,空间极其狭窄,只能勉强通行。向下倾斜了约莫三四丈后,前方似乎变得开阔了一些,但依旧黑暗。
林越指尖凝聚一点微弱的星辉光芒照明,发现他们似乎进入了一条天然形成的岩缝通道,曲折蜿蜒,不知通向何方。通道内空气流通,那股硫磺味更加明显,风声也隐约可闻。
两人顺着通道小心前行,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前方隐隐传来光亮和更加清晰的水流声、风声!
转过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
他们竟然从山体侧面一个极其隐蔽的洞口钻了出来!洞口外,是一个隐藏在山腹中的巨大天然洞穴!
洞穴高有十余丈,宽广无比,一眼望不到头。洞顶垂下无数奇形怪状的钟乳石,有些还在滴滴答答地渗着水。洞穴中央,有一条地下暗河奔流而过,河水浑浊,散发着浓郁的硫磺气味,水汽蒸腾,使得洞内雾气氤氲。
而更令人震惊的是,在暗河对岸,靠近洞穴深处的地方,竟然矗立着一些简陋的建筑!看样式,像是用石头和木头草草搭建的棚屋和祭坛,数量不少,隐隐有人影在其中活动。那些建筑围绕着洞穴中央一个巨大的、不断向上喷涌着灰黑色气流的地穴而建!那地穴直径超过三丈,深不见底,喷出的气流带着刺鼻的硫磺味和浓郁的阴死气息,正是之前听到的风声和嗅到的气味的源头!地穴边缘,隐约可见一些惨白色的骨骸堆积,有人类的,也有兽类的。
这里,显然就是地母教在河西走廊的一个重要据点!那喷涌灰黑气流的地穴,很可能就是他们所谓的“地脉阴眼”或者“圣坛”的一部分!
而此刻,在那地穴附近最大的一个石质祭坛周围,正聚集着数十名身穿灰褐色服饰的地母教教徒!他们围成圆圈,跪伏在地,向着地穴方向顶礼膜拜,口中念念有词,发出那种低沉诡异的吟唱声。祭坛上,一个穿着暗红色袍服、头戴骨质高冠的老者,手持一根比之前首领那根更加粗大、镶嵌着数颗幽绿宝石的骨杖,正在主持某种仪式。祭坛中央,摆放着几样祭品,其中赫然包括一些尚在微微抽搐的活物(看形状像是山羊或鹿),以及……几具苍白的人类尸体!
“咚咚”的撞击声,来自祭坛侧面,几个强壮的教徒,正用巨大的木槌,敲打着几面蒙着兽皮的人皮鼓!鼓声沉闷,与吟唱声、地穴的风吼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心神不宁、灵魂悸动的邪异氛围。
林越和阿娜尔躲在洞口附近的钟乳石阴影后,屏住呼吸,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这地下洞穴的规模、那诡异的地穴、以及这群邪教徒正在进行的活祭仪式,无不显示着地母教在此地的经营绝非一日,其所图也绝非小打小闹!
“他们在进行活祭……召唤什么东西?还是增强那地穴的力量?”阿娜尔压低声音,语气中充满了厌恶与杀意。
林越眼神冰冷,镜域之力小心地避开那些教徒(尤其是祭坛上的红袍老者,气息深沉晦涩,至少是先天级别),仔细感知着整个洞穴的能量流动。他发现,随着仪式的进行,教徒们的吟唱声和鼓声似乎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波动,与地穴喷出的灰黑气流产生共鸣,使得那气流变得更加浓郁、活跃,其中蕴含的阴死与污秽之力也在缓缓增强。而祭坛上那些活物和尸体的生命力与残魂,正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抽取,化作丝丝缕缕的血色与灰白气流,融入地穴喷出的灰黑气柱之中。
“他们在用生灵祭祀,滋养那个地穴,或者说……滋养地穴深处可能存在的某个东西。”林越沉声道,“必须阻止他们!但硬拼我们没有胜算。”
他的目光扫过洞穴各处,寻找可能的机会或弱点。忽然,他的视线落在了那条奔腾的地下暗河上。河水浑浊,硫磺味浓,流量颇大,不知源头和去向。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心中成型。
“阿娜尔,你的伤还能动用多少内力?尤其是……火属性的?”林越低声问道。
阿娜尔感受了一下体内状况,咬牙道:“拼着伤势加重,全力一击没问题!你要怎么做?”
林越指着那条暗河,以及河对岸靠近地穴和祭坛区域那些简陋的建筑(很多是木石结构):“那条河,硫磺味极重,水中可能含有易燃的物质。你的火焰内力,如果能引燃河水,或者引燃河岸那些堆积的杂物(他注意到一些棚屋旁堆着兽皮、干草等物),制造一场混乱和大火,或许能打断他们的仪式,搅乱局面。我们趁乱,看看能不能毁掉祭坛,或者……给那地穴找点麻烦!”
阿娜尔眼睛一亮:“好主意!不过,怎么引燃?距离有点远,我的刀气未必能精准射过去,而且需要足够强的火焰。”
林越从怀中取出一个苏邈赠送的、装着某种易燃油脂的小皮囊(本是用于野外生火或照明):“用这个!我将它用真气包裹,投射到对岸合适位置,你同时用最强的火焰刀气或掌力,远程将其击爆、引燃!”
这是典型的火攻之计,在此地环境下,或许能收到奇效。
“就这么干!”阿娜尔握紧弯刀,开始默默凝聚体内那灼热的内力,哪怕牵动伤势带来阵阵刺痛,也强行忍耐。
林越则将那小皮囊绑在一枚边缘锋利的石片上,运足星辉真气,看准对岸一处堆放着不少干草、兽皮,且靠近几个木棚的角落,计算好角度和力道。
此刻,祭坛上的仪式似乎进入了高潮。红袍老者的吟唱声陡然高亢,骨杖挥舞,地穴喷出的灰黑气柱猛地粗壮了一倍,其中隐隐传来令人牙酸的嘶吼声!祭坛上的活物发出最后的惨叫,生命力被彻底抽干。
就是现在!
林越眼中精光一闪,手腕猛地一抖!
“咻!”
绑着油脂皮囊的石片,包裹着一层柔韧的星辉真气,如同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地划过昏暗的洞穴,精准地射向预定的角落!
与此同时,阿娜尔娇叱一声,不顾伤势,将凝聚已久的灼热内力,化作一道凝练的赤金色刀气,后发先至,凌空斩向那飞射的石片!
两人的配合妙到毫巅!
“噗!”
刀气精准地斩在石片上的油脂皮囊!皮囊瞬间破裂,里面的易燃油脂四散飞溅!而赤金色的灼热刀气,也在此刻轰然爆发!
“轰——!”
油脂遇到明火,瞬间爆燃!赤红的火焰腾空而起,立刻引燃了堆放的干草和兽皮!火借风势(地穴的气流),迅速蔓延,眨眼间就吞没了旁边的两个木棚!熊熊烈焰在昏暗的洞穴中格外刺目,浓烟滚滚!
“着火啦!”
“怎么回事?!”
“敌袭!!”
突如其来的大火和爆炸,瞬间打断了庄严(诡异)的仪式!祭坛周围的地母教徒一片大乱!惊呼声、怒吼声、救火声此起彼伏!那红袍老者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停下了吟唱,惊怒交加地看向起火的方向,骨杖上的幽绿宝石剧烈闪烁。
就是现在!
林越与阿娜尔如同两道幽灵,从藏身的钟乳石后疾射而出,并未冲向混乱的祭坛,而是沿着暗河河岸,借着火光与浓烟的掩护,向着洞穴深处、那喷涌灰黑气流的地穴侧面迂回靠近!
他们的目标,并非与大批教徒缠斗,而是那可能作为地母教力量源泉的——诡异地穴!以及,那正在主持仪式的红袍主祭!
擒贼先擒王,毁其根本!
洞窟中的混乱,才刚刚开始。而一场针对地母教核心的突袭与破坏,已然在烈焰的掩护下,悄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