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接通很快。
“厅长。”
程度的声音传出,背景音很嘈杂,像是在某个夜场,但他的语气瞬间清醒。
祁同伟站在省委家属院外冷清的街头。
“通知孙连城,半小时后,到我办公室。”
“你也过来。”
“明白。”程度直接挂断。
祁同伟收起电话,回头看一眼那栋隐没在黑暗中的小楼。
老师说得对,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
田国富这条毒蛇既然喜欢藏在阴沟里,那就得逼他现身。
或者,在他张嘴咬人之前,先把那条阴沟给填了。
祁同伟拉开车门,黑色的奥迪滑入夜色,像一条沉默游弋的鲨鱼。
半小时后。
省公安厅,厅长办公室。
孙连城坐在沙发上。
他没有像往常在区政府那样瘫着,而是腰杆挺得笔直,膝盖上放着一个厚厚的公文包。
他看起来很平静,甚至有些过于平静。
门推开,祁同伟带着一身寒气走进来。
孙连城立刻起身,动作利索,没有半点拖泥带水:“祁省长。”
祁同伟脱下大衣挂好,走到办公桌后坐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这么晚叫你来,家里没意见?”
“常年睡书房,方便。”孙连城坐下,把公文包放在膝盖上。
祁同伟从烟盒里颠出一支烟,扔过去。
孙连城稳稳接住,却没点,只是拿在手里摩挲。
“最近还在看星星?”祁同伟自己点一根,隔着烟雾看他。
“看不清了。”孙连城声音沉稳,“京州这雾霾太大,遮眼。”
“是天上的雾霾大,还是地上的灰尘大?”
孙连城抬起头,那双平日里总是半睡半醒的眼睛,此刻亮得吓人。
“都大。所以需要一场大风,刮干净。”
祁同伟笑了。
这才是他要的孙连城。
那个在李达康手下装聋作哑,实则心里跟明镜一样的孙连城。
“风来了。”
祁同伟拉开抽屉,拿出一份还带着油墨味儿的红头文件,贴着桌面滑到孙连城面前。
孙连城放下手里的烟,双手拿起文件。
只扫了一眼标题,他摩挲纸张的手指就顿住。
《关于成立“天穹-山水”项目专项工作组的通知》
组长:孙连城。
后面跟着的,是近乎“独断专行”的授权条款。
孙连城深吸一口气,合上文件。
他没有表现出过度的激动,只是把膝盖上的公文包也拿了上来,打开,取出厚厚一沓材料。
“祁省长,这是我这半年做的功课。”
孙连城把材料推过去,语速明显加快:
“山水集团的债务结构、隐形股东、还有几块未开发土地的真实价值,都在这里。比市面上流通的版本,详细得多。”
祁同伟翻开看了两页,越看眼神越亮。
好一个孙连城!
所有人以为他在仰望星空,其实他一直趴在地上,把京州这些烂账翻个底朝天。
“李达康要是知道他手底下藏着你这么一号人物,估计肠子都要悔青了。”祁同伟合上材料,手掌重重拍在上面。
“他只喜欢听话的狗,不喜欢会咬人的狼。”孙连城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在我这里,不用你当狗。”
祁同伟身体前倾,盯着孙连城:“我要你当推土机。”
“天穹集团的一百亿马上到账。这笔钱怎么花,花到哪里,你说了算。”
“以前李达康不让你干的事,现在我让你放手去干。”
“那些阻力,那些关系户,那些烂泥潭里的蚂蟥……”祁同伟声音转冷,“碾过去。”
孙连城站了起来。
这一刻,他身上那种混吃等死的暮气一扫而空。
“有您这句话,我这百十斤就交待在这儿了。”
祁同伟点点头:“去吧,隔壁还有人等着。以后脏活累活,交给他。”
孙连城知道是谁,也没多问,夹着那份红头文件大步走出去。
那脚步声,踩在地板上,咚咚作响,透着一股子积攒多年的狠劲儿。
办公室门关上。
祁同伟摁灭烟头:“出来。”
里间的休息室门打开,程度走了出来。他一直就在里面听着。
程度走到刚才孙连城坐过的地方,拿起那支没点的烟,叼在嘴里。
“老板,这孙区长,藏得够深啊。”程度一边点火一边含糊不清地说。
“不藏深点,早被李达康玩死了。”
祁同伟重新拿出一支烟,程度立刻凑过来帮他点上。
“孙连城是我的盾,也是我的推土机,负责在明面上开路、建设。”祁同伟看着火苗,“你不一样。”
程度咧嘴一笑,森白的牙齿在灯光下泛着寒光:“我是刀。”
“对,你是刀,还是带毒的刀。”
祁同伟吐出一口烟圈:“山水集团现在就是个马蜂窝,谁都想上来叮一口。孙连城讲规矩,有些事他不好做。”
“明白。”程度弹了弹烟灰,“不讲规矩的人,我来收拾。”
“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祁同伟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
“我只要结果。那些藏在暗处的钉子,给我一颗一颗拔出来。”
“拔不出来的,就敲碎了。”
程度站直身体,脸上浮现出一抹嗜血的兴奋:“老板放心。我这人别的本事没有,就是牙口好,什么硬骨头都啃得动。”
程度离开了。
办公室再次恢复安静。
祁同伟转过老板椅,面对着巨大的落地窗。
窗外,京州的夜景灯火辉煌,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高育良给他一张保命的网,指出田国富这条暗处的蛇。
那他就放出两条饿了很久的恶犬。
孙连城是被压抑太久的疯狗,程度是天生嗜血的野狗。
田书记。
这出戏,才刚刚开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