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口的裂痕还在蔓延，像蛛网一样爬过青砖。
陈砚舟盯着那道缝，手没动，脚也没退。他只把钢笔从袖子里抽出来，在掌心转了一圈。金属杆压着皮肤，凉得让他脑子清楚了些。
“你说‘该我接了’。”他开口，声音不急，也不低，“接什么？我爹是怎么死的？”
守龙人跪在井边，头垂着。听见这话，他慢慢抬起手，抓住自己破旧道袍的前襟，一扯。
布料撕开的声音很轻，但足够刺耳。
他胸口露了出来，皮肤干枯发黑，正中间一道疤，弯弯曲曲横过去，像是被烧红的铁条烫出来的。那伤疤的形状——和陈砚舟左手腕上的旧痕，一模一样。
苏怀镜瞳孔一缩，手指立刻滑进药囊。
守龙人没看她，只盯着陈砚舟，嗓音沙得像砂纸磨墙：“二十年前，你爹守玺，我在旁护法。那天夜里，陆玄冥他爹带人杀到残井，三十六个清武司高手，全穿黑甲，刀口抹毒。”
他顿了顿，喘了口气。
“你爹知道逃不掉，就把玉玺塞进密道机关，然后把我推进暗格。他自己站在井口，用血纹封住入口七息时间。那七息，换了我的命。”
陈砚舟没说话。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又抬头看守龙人胸口的疤。两处伤，位置、弧度、深浅，全都对得上。
“为什么会有同样的疤？”他问。
“因为那是‘守’字印。”守龙人缓缓站起身，腿有点抖，但站直了，“每个守龙人，成年那夜，都要在心口烙下这道印记。你爹是守玺人，我是守龙人，我们同出一门，血脉相连。”
陈砚舟脑子里嗡了一声。
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个普通学生，顶多背了个家族冤案。可现在，眼前这个疯疯癫癫的老乞丐，居然说他们是一家人？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他声音冷下来。
“不能说。”守龙人摇头，“三十年前就有规矩：守龙人不得认亲，不得传名，不得留迹。我若早告诉你，你活不到今天。陆玄冥的人，早就把你杀了。”
空气一下子沉下去。
井口的黑气又开始动了，缓缓旋转，像是听到了什么召唤。
苏怀镜忽然往前半步：“等等，井壁下半圈有字！刚才裂痕扩大时闪了一下。”
她说完就从药箱里取出一根银针，沾了点黑液涂在指尖，闭眼感应。几秒后睁开：“气流变了方向，现在能看清——是阴刻古篆，八个字。”
陈砚舟立刻催动血纹。
红光从手腕冲上手臂，再涌进左眼。视野瞬间变红，穿透黑雾，落在井底石板上。
八个大字，清晰浮现：
**陈氏血脉，方可动玺；动玺者，天下崩。**
他呼吸一滞。
这句话，和母亲血书上的“血纹现，天下劫”，像一把剪刀的两片刃，咔地合上了。
原来她不是警告别人。
她是告诉他。
你是陈家人，你能打开这口井。但只要你动手，天下就要乱。
守龙人看着他，眼神复杂：“你妈当年也站在这里。她看完这句，一句话没说，转身就走。临走前，把她的一半血纹封进了你的身体，让你活得像个普通人。”
“所以我的血纹……是她给的？”
“是她替你扛了二十年的命债。”守龙人点头，“她想让你逃开这一切。可惜……你还是回来了。”
陈砚舟站在原地，没动。
他想起小时候下雨天，母亲抱着他哼歌。那时候他还小，听不懂歌词的意思。现在想来，每一句都是指引。
“双生斩一剑，血落井底安。”
原来不是童谣。
是遗言。
是开启这条路的最后一道密码。
他抬起手，指尖离井沿只剩一寸。
“你要干什么？”苏怀镜猛地抓住他胳膊。
“既然来了，就得走下去。”他说。
“可上面写着‘动玺者，天下崩’！”
“我知道。”他回头看了她一眼，“但我爸用命封了它二十年。我妈用血纹替我挡灾。现在轮到我了。”
苏怀镜咬住嘴唇，没再拉他。
他知道她在怕。他也怕。但他更怕的是——如果他现在转身走，这辈子都别想安心活着。
他把手按了上去。
井沿冰凉，刚碰上去，地面猛地一震。
咔啦！
整口井的青砖全裂了，裂缝如网般炸开，直通脚下。那些嵌在砖缝里的红色晶体一个个爆裂，火星四溅。
守龙人脸色一变：“快退！机关塌了！”
话音未落，脚下轰然断裂。
三人站立的地方整个陷下去，砖石翻滚，尘土冲天。陈砚舟本能地伸手去抓苏怀镜，把她往怀里一带。她撞在他肩上，药箱差点甩飞，被她死死抱住。
守龙人摔在另一边，腰撞到凸起的石棱，闷哼一声，手里钥匙串却没松。
他们开始往下坠。
风在耳边呼啸，黑暗从四面八方压来。上方的井口迅速缩小，变成一个小光点，然后彻底消失。
下落持续了很久。
久到陈砚舟以为他们会一直掉进地心。
直到某一刻，前方出现微弱的光。
不是火，也不是灯。
是水。
一片地下湖，静静铺在深渊底部，泛着幽蓝的光。湖面中央浮着一块石台，台上立着一座小型石碑，碑面朝上，似乎刻着什么东西。
“那是……”苏怀镜眯眼看不清。
守龙人突然开口，声音在风中飘忽：“那是初代守龙人的碑文。只有真正坠入者，才能看见。”
陈砚舟没回应。
他只觉得手腕上的血纹越来越烫，像是要烧起来。而那湖水的光，竟和他体内的红光隐隐呼应。
快要落地了。
三人呈三角形下坠，距离湖面只剩十丈、五丈、三丈——
守龙人突然张嘴，低声哼起一段调子。
正是他们一路上看到的童谣。
“月牙弯弯挂树梢……娘去井边打水瓢……”
歌声未断，湖面忽然波动。
一道细长的影子从水底缓缓升起，贴着水面游动，直奔石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