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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港口笼在一层薄雾里,灰白色的天幕下,一艘蒸汽明轮商船紧贴着码头。船舷的钢铁外壳在潮气里泛着微光,像一头刚上岸的巨鲸,安静地张开着黑黝黝的煤舱口。岸上的装煤桥吊着粗壮的帆布传送带,传送带“哗啦”作响,把乌亮的煤块源源不断地送入舱内。煤块在传送带上跳动,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像一场细密的鼓点。工人们戴着皮质手套,把偶尔卡住的煤块推回带面,汗水顺着他们的鬓角滑进领口,瞬间被寒风吹得冰凉。

煤舱里,铁铲与钢壁相碰,溅起细碎火花。黑尘扬起,在斜射的晨光里像一团团暗色的雾,又被抽风机卷走。船尾的巨大明轮叶片半浸在海水中,随着煤重增加,船身微微下沉,吃水线悄悄爬过漆好的标尺。远处,海鸥掠过桅杆,发出几声尖锐的鸣叫,仿佛也被这钢铁巨兽的气势惊扰。

码头另一侧,几位不列颠引航员排成一列,裹着深色呢大衣,领口竖得老高。他们抬头望着这艘蒸汽明轮商船,目光从高耸的烟囱滑到宽阔的明轮,再到厚重的钢壳,喉结不由自主地滚动。最年长的那位摘下呢帽,露出一头被海风吹得凌乱的金发,低声咕哝:

“这才几年?上次来还是风帆林立,如今全是铁壳蒸汽。”

旁边年轻的引航员把双手插进大衣口袋,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一团雾:“钢板铆钉排得跟鱼鳞似的,接缝一丝不乱—这工艺,伦敦船厂也得羡慕。”

另一位引航员咂咂嘴,指着正在运转的装煤桥:“传送带直接伸进煤舱,连人力扛包都省了。再看看那些吊臂——全铁制,关节灵活得跟手指一样。汉国人把造船当钟表在做。”

海风掠过,卷起煤尘,也卷起他们的惊叹。引航员们站在原地,目光随着最后一斗煤滑进舱口,心里默默盘算着即将横渡大洋的航程。在他们眼里,这艘蒸汽明轮商船不再只是一艘船,而是一枚巨大的钢铁种子,正要从这片东方港口飘向更遥远的海域。

码头吊臂嘎吱作响,成箱成箱的贵重货品被吊到半空:丝绸卷像瀑布一样垂下,瓷器箱外裹着稻壳与麻绳,茶叶桶里飘出淡淡的清香;角落里,一块块用油纸包好的黄铜钟表零件闪着微光,旁边是码得整整齐齐的玻璃器皿,阳光一照,五彩斑斓。工人们喊着号子,用木撬把沉甸甸的箱子推进蒸汽商船的货舱,汗水顺着他们的脖颈淌进衣领,却没人顾得上擦。

最惹眼的是船艉那艘被陆军“硬塞”了任务的蒸汽明轮商船。甲板上,几百门旧式前膛炮被拆得七零八落:炮管像长长的铁棍横躺在木架上,炮架、车轮分门别类捆成捆,活像一堆巨人的骨头。工人们一边把丝绸箱往里推,一边抱怨:“陆军老爷说‘到了欧洲再装’,可这船舱都快成铁匠铺了!”有人把炮闩当垫脚,不小心踢到脚趾,疼得直抽冷气。

商务部的人站在跳板旁,手里捏着清单,眉头拧成疙瘩。他们本想多带些丝绸、茶叶和玻璃,结果陆军一句“展示火力”就把半艘船的舱位占了。工人们只好把丝绸箱叠在炮管上,又把茶叶桶塞进炮架空隙,像玩拼图一样把每一寸空间都榨干。有人调侃:“等到了欧洲,咱们先开炮再卖货,一炮打响汉国招牌!”引来一阵哄笑。

夕阳把船帆映成橘红,蒸汽机“突突”地试压,白汽从烟囱喷出,像给忙碌的码头披上一层轻纱。工人们把最后一箱钟表抬上船,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望着满舱“混搭”的货物——一半是丝绸茶叶,一半是拆散的火炮——齐声吆喝:“这趟航程,既卖丝绸也卖威风!”

码头的蒸汽吊车“嘎吱”一声,把最后一根铸铁炮管稳稳放进舱口。陆军军官们围在跳板旁,军靴踏得木板“咚咚”作响,脸上全是掩不住的得意。

“瞧瞧,这一船可都是咱们换下来的老家伙!”

“旧是旧,可拉到欧罗巴就是宝贝——他们连前膛炮都当稀罕货。”

“一门门拆散了当古董卖,总比回炉炼铁划算。省下的军费,正好填进后膛炮的账。”

陆军们边说边拍火炮,像在拍自家老马的脖子,笑声混着煤烟飘得老高。

几步之外,海军军官抱着膀子,脸色像被盐霜刷过。

“真搞不懂你们乐什么——这些铁疙瘩卖多少钱,最后不都得进财务部的口袋?”

“再说了,船舱里塞满炮管,我们的弹药箱往哪放?你们倒是省军费,我们还得腾地方。”

陆军军官回头,笑得更大声:

“兄弟,账不是这么算。炮卖出去,陆军的名头就漂洋过海——欧洲人一看,‘原来汉国连旧炮都这么讲究’,后膛炮的订单就会跟着来。到时候,你们海军的船壳也得用我们陆军的钢。”

海军军官撇撇嘴,压低声音嘀咕:

“行吧行吧,反正炮响的时候,挨炸的是对面,不是我们。”

陆军们听了,又是一阵爽朗大笑,仿佛已经听见欧罗巴港口传来的惊呼与金币叮当。

冬日的朝阳尚未完全升起,港口的雾气被蒸汽机的余温撕得七零八落。四艘定远级蒸汽明轮战列舰并排泊在深水区,像四座灰白的钢铁山峦,桅杆林立,烟囱吐着黑烟,把晨空涂成淡淡的墨色。

最靠近岸边的战列舰率先开始了紧张的补给。重型吊臂从码头伸向甲板,铁钩挂着一吨重的木箱,木箱上用红漆写着“弹药”二字。吊臂转动时,钢索发出“吱呀”的抗议,木箱在空中晃荡,甲板上的水手齐声号子,稳稳接住,再推着铁轮小车把炮弹滚进炮舱。每滚进一箱,炮手就用铜锤敲一下箱盖,确认锁扣牢固,回声在钢铁走廊里嗡嗡作响。

后勤部的军官戴着皮手套,站在跳板尽头,手里拿着厚厚的清单。他每勾掉一行,就朝身后的工人挥手:“淡水桶,再来三十桶;腌肉箱,二十箱;干面包,五十箱!”工人们排成一条人龙,肩扛手提,脚步在木跳板上踩出急促的鼓点。腌肉的咸香、干面包的麦味、淡水的清冽,混在一起,被寒风卷进每个人的鼻腔。

技术工人则沿着船舷一字排开,手里提着扳手和油壶。他们钻进低矮的检修舱,耳朵贴着钢板,听蒸汽管是否有异响;又把耳朵贴在舵机旁,确认齿轮咬合是否顺滑。有人蹲在明轮罩壳下,用煤油灯照着轴承,手指抹过润滑脂,再抬头朝同伴竖大拇指——“没问题”。另一人则攀上烟囱顶端,检查铆钉是否松动,寒风吹得他脸颊通红,嘴里呼出的白雾瞬间被黑烟吞没。

甲板上,炊事兵正把最后一筐新鲜卷心菜搬进货舱,嘴里嘟囔:“到了不列颠,想吃绿菜可就得看老天脸色。”旁边的水手笑着接话:“先把肚子填满,到了那边再谈口味。”

远处,后勤军官把清单折好,塞进胸前的防水袋,抬头望向四艘并排巨舰,声音被寒风撕得七零八落:“记住——这一走,下一次大维护就得一年后。现在多拧一颗螺丝,将来就少淌一滴汗。”

钢铁的巨兽在薄雾里低声咆哮,明轮缓缓转动,掀起白色浪花,像在为即将开始的漫长征途做最后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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