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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临渊没带苏清栀去追人。

他一把将她抱起来,转身就往客栈走。动作快得苏清栀都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天旋地转,人就已经在他怀里了。

“放我下来!”她挣扎,“那两个人跑了,再不追——”

“再不追也死不了。”墨临渊脚步不停,“你再折腾,先死的是你。”

他抱着她穿过客栈大堂,对目瞪口呆的掌柜扔下一句:“烧热水,熬参汤,要百年老参。没有就去买,钱记我账上。”

说完就上了楼,踹开苏清栀房间的门,把她放在床上。动作看似粗鲁,但落床时却轻得没一点声音。

苏清栀还要起来,被他一根手指按了回去。

“躺着。”墨临渊居高临下看着她,“手腕上的伤,处理过了?”

“处理了。”

“怎么处理的?”

“撒了止血粉,包起来了。”

墨临渊伸手,不由分说解开她腕上的布条。伤口还在渗血,边缘红肿,显然是火蛊钻进钻出时造成的撕裂伤。他脸色沉了沉,从怀里掏出个白玉盒,打开,里面是淡青色的药膏。

“王爷还随身带伤药?”苏清栀挑眉。

“给你带的。”墨临渊挖了一大坨药膏,抹在她伤口上,“就知道你会把自己搞成这样。”

药膏清清凉凉,抹上去刺痛感立刻减轻。苏清栀闻了闻:“冰肌玉骨膏?这一盒至少三百两吧?王爷这么大方?”

“记你账上。”墨临渊面不改色,“连本带利,四百两。”

苏清栀:“……”

她看着他低头给她包扎伤口,动作熟练得不像个养尊处优的王爷。玄衣的领口沾着尘土,下巴上有新冒出的胡茬,眼下有淡淡的青黑——这是连夜赶路没休息的痕迹。

“王爷,”她忽然问,“您怎么提前两天到了?”

“飞鸽传书说有人要杀你,我还等三天?”墨临渊打了个结,“我是来收债的,你死了谁还我钱?”

苏清栀笑了:“那现在怎么办?八千六百两的债,债主跑了两个。”

“跑不了。”墨临渊站起身,走到窗边,“陈七。”

陈七从门外闪进来:“王爷。”

“那两个人,什么特征?”

“一个左脸有疤,三十来岁,使双刀。另一个矮胖,四十上下,善用毒。”陈七答道,“他们走的时候身上有伤,跑不远。属下已经派人往南追了,但……”

“但什么?”

“但镇子南边是乱葬岗,地形复杂,容易藏人。”陈七低头,“属下失职,请王爷责罚。”

墨临渊没说话。他盯着窗外看了片刻,忽然问:“今天初几?”

掌柜正好端着参汤进来,闻言答道:“回王爷,初七。”

“初七……”墨临渊转身,看向苏清栀,“苗疆习俗,初七祭祖,乱葬岗那边今天会有人去上坟。”

苏清栀眼睛一亮:“你是说,他们可能混在上坟的人群里?”

“或者劫持上坟的人,伪装身份。”墨临渊接过参汤,试了试温度,递给苏清栀,“喝了。”

苏清栀接过碗,却没喝:“那我们现在去乱葬岗?”

“我们不去。”墨临渊在她床边坐下,“你躺着,我去。”

“不行!”苏清栀立刻反对,“那两个人认识我,我去才能引他们出来。况且……”她顿了顿,“我的债,我得自己讨。”

墨临渊盯着她看了三息,忽然笑了。

不是平时那种冷笑或讥笑,是真正意义上扬起了嘴角。虽然弧度很小,但确实笑了。

“苏清栀,”他说,“有时候我真想撬开你的脑袋看看,里面除了算盘珠子还有什么。”

“还有医术、毒术、以及如何让欠债人肉疼的一百种方法。”苏清栀把参汤一饮而尽,“走吧,再晚真追不上了。”

她说着就要下床,墨临渊伸手按住她肩膀。

“条件。”他说,“你去可以,但得答应我三个条件。”

“你说。”

“第一,全程跟在我身边,不准离我三步远。”

“行。”

“第二,不准再用血引术之类损己救人的法子。再让我看见一次,”墨临渊眼神危险,“我就把你绑回京城,关在王府里,哪儿也不准去。”

苏清栀挑眉:“第三呢?”

“第三,”墨临渊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个小布袋扔给她,“把这个带上。”

苏清栀打开布袋,里面是一串铜钱。不是普通的铜钱,是特制的,每枚钱币都比寻常的大一圈,边缘锋利,中间方孔里穿着红线。

“这是什么?”

“信号钱。”墨临渊解释,“遇到危险,扔一枚上天,我会看到。”

苏清栀数了数,一共十二枚。她拿起一枚仔细看,钱币正面刻着“宸”字,背面刻着繁复的云纹。

“这玩意儿造价不低吧?”她问。

“一枚十两。”墨临渊转身往外走,“扔了记得赔。”

苏清栀把布袋系在腰间,跟了上去。

乱葬岗在黑石镇南边五里处,是片起伏的丘陵。正值深秋,枯草遍地,坟包一个挨一个,有的立着歪斜的墓碑,有的连块木头牌子都没有。

今天果然有人来上坟。稀稀拉拉几十个百姓,提着纸钱香烛,在坟前焚香磕头。空气中弥漫着纸钱烧焦的味道,混合着泥土和腐叶的气息。

墨临渊和苏清栀混在人群里,都做了伪装。墨临渊换了身粗布衣裳,脸上抹了把土,看起来像个普通的庄稼汉。苏清栀则扮成农妇,用头巾包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陈七带着暗卫分散在四周,装作上坟的、砍柴的、路过的,悄悄搜索。

“分开找。”苏清栀低声说,“你往东,我往西。”

“不行。”墨临渊拉住她手腕,“说好了不离三步远。”

“那两个人认识我,也认识你。”苏清栀挣开他的手,“我们一起走太显眼。放心,我有信号钱,有事就扔。”

墨临渊盯着她看了片刻,终于松口:“一刻钟。一刻钟后不管找没找到,回这里汇合。”

“成交。”

两人分头行动。

苏清栀往西边走。西边坟包更密,墓碑也更破败。她走得很慢,一边走一边观察地面——枯草有被踩踏的痕迹,泥土上有新鲜的脚印。脚印很乱,不止两个人。

她蹲下身,用手指量了量脚印的深度和间距。成年男性,体重不轻,脚步虚浮——像受伤的人。

顺着脚印往前,痕迹消失在个破败的坟包后面。那坟包塌了一半,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像盗墓贼挖的盗洞。

苏清栀停下脚步,从腰间布袋里摸出枚信号钱,却没扔。她侧耳听了听,洞里隐约传来压抑的咳嗽声。

就是这儿了。

她没急着进去,而是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拔开塞子,将里面的粉末小心地撒在洞口周围。粉末无色无味,遇热会挥发,吸入者会四肢无力——是她改良版的“软筋散”。

做完这些,她才压低声音朝洞里喊:“里面的兄弟,出来谈谈?”

洞里瞬间安静。

几息后,一个嘶哑的声音传出来:“谁?”

“讨债的。”苏清栀说,“你们欠我八千六百两,忘了?”

洞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挣扎。接着是压低了的怒骂:“妖女!你害我们兄弟——”

“害你们?”苏清栀笑了,“火蛊是你们下的,毒是你们喂的,债是你们欠的。我怎么害你们了?”

“少废话!”另一个声音响起,是那个矮胖的,“有本事进来!”

“没本事。”苏清栀干脆在洞口坐下,“里面黑,我害怕。要不你们出来?我们外面谈。谈得好,说不定给你们打个折。”

洞里没声了。

苏清栀也不急,从怀里摸出个小本本和炭笔,开始算账:“八千六百两,日息一成,今天第一天,利息八百六十两。本息合计九千四百六十两。如果你们现在出来,我可以把零头抹了,算九千四百两。再拖一刻钟,利息再滚一轮,就过万了哦。”

她声音不大,但清清楚楚传进洞里。

终于,洞里的人忍不住了:“我们没钱!”

“没钱可以打工抵债。”苏清栀合上本本,“比如……告诉我教主在白雾谷的具体计划,说一条抵一百两。说满九十四条,债就清了。”

“你做梦!”

“那就没办法了。”苏清栀站起身,“我只能在这儿等着,等软筋散发作,等你们浑身无力爬出来,然后……”她顿了顿,“把你们卖给矿场。一个人市价五十两,两个一百两。虽然离九千四百两差得远,但蚊子腿也是肉。”

她说得轻描淡写,洞里的人却听得毛骨悚然。

又是长久的沉默。

就在苏清栀以为他们要顽抗到底时,洞里忽然传来一声闷哼,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然后那个矮胖的声音颤抖着说:“别……别卖我们……我说……”

“说。”

“教主……教主在白雾谷深处建了血祭坛……需要七个纯阴之体的心头血……已经取了四个……你是第五个……”

“前四个是谁?”

“不……不知道……教主亲自取的……我们只负责外围……”

苏清栀皱眉:“血祭什么时候开始?”

“七情引集齐之后……大概……还有半个月……”

“祭坛具体位置?”

“在暗河尽头……有十二个守卫点……每个点五人……教主在祭坛下的密室里……密室只有一条路……”

这些信息和之前审讯得到的差不多。苏清栀正想再问细节,洞里忽然传来一声惨叫!

是那个左脸有疤的声音:“老五!你——”

话音戛然而止。

苏清栀脸色一变,顾不上危险,弯腰就往洞里冲。刚冲进去两步,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黑暗中,她看到两个身影倒在地上,喉咙都被割开,鲜血汩汩往外冒。

而第三个人——一个完全陌生的黑衣蒙面人,正站在尸体旁,手里提着还在滴血的短刀。

黑衣人看见苏清栀,二话不说,提刀就刺!

苏清栀后退不及,眼看刀尖就要刺中胸口,腰间忽然一紧——被人往后猛拉!同时一道剑光闪过,“铛”一声震开了短刀。

墨临渊挡在她身前,长剑斜指地面,声音冷得像冰:“谁派你来的?”

黑衣人不答,转身就往洞里深处逃。

墨临渊正要追,苏清栀拉住他:“别追!洞里有岔路,容易中埋伏!”

她蹲下身检查那两个护卫。都死了,一刀毙命,手法干净利落。显然灭口的人早就潜伏在洞里,等他们说出关键信息后就下手。

“他们刚才说,血祭还有半个月。”苏清栀站起身,“教主已经开始灭口了,说明计划到了关键阶段。”

墨临渊收剑入鞘,看了眼地上的尸体:“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苏清栀从腰间解下那袋信号钱,掂了掂,“债主死了,债就成坏账了。九千四百两呢,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转身往外走:“所以,得去找还能还债的人。”

“比如?”

“比如……”苏清栀在洞口停下,回头看他,“白雾谷里那个,欠了我最多债的人。”

两人走出盗洞时,天阴了下来,开始飘雪。

细碎的雪花落在乱葬岗的枯草上,很快染白了一片。那些上坟的百姓已经散去,天地间只剩下坟包、墓碑、和越来越密的雪。

苏清栀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雪花在她掌心迅速融化,留下一小滴水渍。

“王爷,”她忽然说,“如果我真的死在了白雾谷……”

“你不会死。”墨临渊打断她,“我不同意。”

苏清栀笑了:“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死了,您记得帮我把账本烧了。上面记的债,一笔勾销。但您欠我的钱,得加倍还——就当是烧账本的劳务费。”

墨临渊没笑。

他看着她,看了很久,然后伸手,把她掌心的水渍擦掉。

“苏清栀,”他说,“你听着。你欠我的钱,一分都不能少还。所以你得活着,活到一百岁,慢慢还。”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我也会活着,活到一百零一岁,确保你把债还清。”

苏清栀愣了下,然后笑出了声。

笑声在空旷的乱葬岗里荡开,惊起几只寒鸦。

“成交。”她说,“那咱们就都活久点。你盯着我还债,我盯着你……唔,盯着你别乱花钱。”

雪越下越大。

两人并肩往回走,身后留下一串脚印。

深深浅浅,很快又被新雪覆盖。

就像那些还没讨回的债,那些还没算清的账。

但总会有人记得。

总会有人,一笔一笔,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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