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涛小筑坐落于迎仙岛东侧一处临海断崖之上,玉竹为篱,青石为阶,推开轩窗便可观碧海潮生,云霞变幻,确是一处清修静地。静仪仙子亲自引叶残生至此,又细心嘱咐了几句岛上规矩与禁地,留下数名信得过的心腹弟子在外听候,便匆匆离去,显然蓬莱内部事务繁杂,守心一派压力不小。
叶残生安坐静室,却无心观景。心灯微照,神识如丝,悄无声息地蔓延开去,细细感知着这座海外仙山的一草一木,一灵一机。与澄心殿中清虚真人所言相互印证,他心中的图景愈发清晰。
蓬莱仙山,表面祥和,内里却似一张绷紧的弦。无处不在的、被代码井秩序“优化”过的灵气流转,修士身上或深或浅的“秩序化”痕迹,护山大阵核心区域传来的隐晦而冰冷的波动,无不显示着那股天外邪力侵蚀之深。守心派与御序派(丹霞一脉)的暗流汹涌,更是让这海外仙境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霾。
“清虚岛主虽倾向守心,然其身为岛主,需平衡各方,顾忌甚多。那丹霞一脉既能改造碧海巡天阵,势力恐怕已渗透极深。代码井在此地的经营,远比在神州幽冥教隐蔽、深入得多,其所图……恐怕也更大。” 叶残生指节轻叩桌面,陷入沉思。
守夜山岳虚影传来沉重波动:此地灵脉根基已被那秩序之力侵染三成以上,且仍在缓慢扩散。犹如巨木内生蛀虫,外表光鲜,内里危殆。那丹霞一脉所为,无异于引狼入室,与虎谋皮。
织梦流萤之光略显黯淡,在叶残生识海中映照出许多扭曲、呆板、缺乏生机的梦境碎片:好多仙人的“梦”……变得好整齐……好冷……没有惊喜,也没有悲伤……像是照着同一个样子画出来的……还有些“梦”在挣扎,在哭,但是被白色的线捆住了……
凌素心印记月华清冷:残生,此地不宜久留。两派相争,你身为外人,又是破阵而入,身怀克制代码井之力,极易成为众矢之的。清虚真人留你在此,虽有庇护之意,亦是权衡。需早做打算。
启明星盘光华流转,轨迹指向东方,却又模糊不定:推演显示,代码井核心波动,确在归墟海眼方向,与那羽人遗念所指吻合。然蓬莱内部变数极大,丹霞一脉动向不明,恐生肘腋之患。方丈、瀛洲二岛音讯断绝,疑与代码井侵蚀加剧有关。
叶残生颔首,正欲开口,忽然心念微动,抬眸望向窗外。一道淡青色、形如飞燕的传讯符光,悄无声息地穿透小筑外围的简易禁制,落在案前,光华流转,显出一行娟秀小字:“今夜子时,观潮台西三里,‘听涛石’下,有要事相告,关乎方丈存亡。阅后即焚。——璇玑”
正是白日里在白玉阶上遇到的那位水蓝道袍女修。
“璇玑……” 叶残生目光微凝。此女是静仪仙子座下,当属守心一派,且白日里对自己破阵之事流露忧虑,此刻秘密传书,提及方丈岛……是守心派内部另有计划,还是她个人察觉了什么?
“残生,小心有诈。” 守夜提醒。
“去看看无妨。” 叶残生指尖心灯火苗一闪,将那符箓焚为灰烬,“是局,便破之;是信,或可得关键线索。方丈岛……或许正是破局之处。”
子夜时分,月隐星稀,海雾渐起。叶残生身形如烟,悄然出了听涛小筑,未惊动任何人。心灯之光内敛,寂灭之意笼罩,使他几乎与夜色海雾融为一体。观潮台乃迎仙岛边缘一处观景之地,此时夜深人静,唯有波涛拍岸之声。
依言西行三里,一块状如卧牛、中空可容数人的巨大礁石映入眼帘,这便是“听涛石”。石下阴影中,一道窈窕身影已然等候,正是璇玑。她换了一身深色劲装,背悬长剑,神色警惕,不时四下张望。
“叶道友,你来了。” 见叶残生现身,璇玑微微松了口气,却仍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长话短说。我有一至交,乃方丈岛‘伏龙一脉’真传弟子,道号‘玄诚’。三月前,他冒险以秘法传来一道残缺讯息,言及方丈岛剧变!”
叶残生神色一凛:“哦?愿闻其详。”
璇玑眼中闪过一丝悲愤与恐惧:“玄诚在讯息中说,约在半年前,方丈岛主‘万象真人’突然闭关,岛务交由大长老‘乾机上人’代理。不久,岛内护山大阵‘两仪微尘阵’被悄然改动,融入了一种……一种与那‘天外邪力’同源却更加隐秘的秩序符文。自此,岛内灵气虽愈发‘精纯’,修炼速度似有提升,但许多同门心性渐趋冷淡,情感淡漠,唯乾机上人马首是瞻。”
“玄诚与少数同门察觉有异,暗中调查,发现乾机上人一脉与一些行踪诡秘、气息冰冷的‘光人’有所接触。他们试图面见岛主,却被阻挠,甚至遭到监视。两月前,玄诚所在‘伏龙一脉’的首座因反对阵法改动,竟在闭关中‘走火入魔’而亡,死状蹊跷。玄诚惊惧,欲借外出历练之名离岛报信,却被困于岛内。三月前那次传讯,是他拼死激活一件古传送符器,才将讯息送出,随后便再无音讯!”
璇玑声音发颤:“那讯息最后极为混乱,只反复提及‘迷雾锁岛’、‘同门皆僵’、‘真人被困’、‘速救’等字眼,便中断了。我禀明静仪师叔,师叔暗中查访,发现近半年来,方丈岛与蓬莱的所有常规传讯皆石沉大海,偶尔收到的例行通报,也言辞刻板,毫无生气,像是……傀儡发出的。静仪师叔疑心方丈岛已生大变,甚至可能已被那邪力完全控制,然岛主与丹霞长老一脉对此讳莫如深,反斥我等杞人忧天,严禁再提。”
叶残生听罢,心中寒意渐生。方丈岛的情况,听起来比蓬莱严重得多,岛主疑似被控,高层可能已倒向代码井,整个岛屿恐怕已沦为代码井的试验场或前哨站。那“迷雾锁岛”,恐怕不仅仅是阵法,更可能是代码井秩序之力形成的某种封锁或转化域。
“璇玑道友告知此事,是希望叶某如何?” 叶残生直视对方。
璇玍咬牙道:“叶道友神通广大,能破碧海巡天阵,更熟知那邪力根底。静仪师叔与我等皆怀疑,乾机上人一脉恐已彻底投靠外魔,方丈岛危在旦夕。岛主……或许已被困或遭难。我等在蓬莱势单力薄,且受丹霞一脉掣肘,难以妄动。恳请叶道友,能否……能否前往方丈岛一探?不求力挽狂澜,只求查明真相,若岛主尚在,或有一线生机!此事关乎方丈一脉存亡,更关乎海外三山大局!”
她说着,竟欲躬身下拜。
叶残生拂袖,一股柔和之力托住她:“道友不必如此。代码井为祸,叶某义不容辞。方丈岛之事,确需查清。然叶某初来乍到,对方丈岛情形、阵法、敌情一概不知,贸然前往,恐打草惊蛇,反陷自身于险地。”
璇玑急忙道:“我这里有玄诚最后传来的、关于方丈岛外围阵法变动与几处隐秘出入路径的残缺记忆玉简,或许有用。” 她取出一枚光华黯淡的玉简递上,“另外,静仪师叔言,若叶道友愿往,她可设法支开近日在方丈岛方向巡弋的、由丹霞一脉掌控的‘巡天舟’,并为道友准备一份蓬莱信物,或可瞒过外围巡查。但更深之处,便需道友自行小心了。”
叶残生接过玉简,神识一扫,其中信息确实零碎,但依稀可辨出方丈岛外围阵法节点与几条险僻路径。他沉吟片刻,方丈岛迷雾重重,危机四伏,但亦是揭开代码井在海外布局的关键。清虚真人态度暧昧,蓬莱内部掣肘,或许从方丈岛打开突破口,方能搅动全局。
“此事,叶某接下了。” 他收起玉简,目光锐利,“然则,叶某需知晓,静仪长老与守心一派,在此事上,究竟能提供多少支持?又希望叶某做到何种地步?仅仅是探查,还是……”
璇玍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师叔言,查明真相为首要。若……若岛主已遭不测,方丈岛已彻底沦陷,则需道友设法带回确凿证据,以便在蓬莱内部争取更多支持,应对可能之变。若岛主尚存,但受制于人……则需见机行事,或可设法营救。一切,以道友安危与大局为重。此为‘隐踪符’与‘蓬莱客卿令’,或可助道友遮掩行藏,应付盘查。”她又取出两物。
叶残生接过,点了点头:“叶某明白了。此事需周密计划,请转告静仪长老,三日后,待叶某准备妥当,再议具体行程。在此期间,还请约束知情者,切勿走漏风声。”
“璇玑明白!多谢叶道友高义!” 璇玑郑重一礼,身影悄然后退,融入雾中消失不见。
叶残生独立礁石之下,望着迷雾笼罩的东方海面,那里,正是方丈岛的方向。心灯在眸中静静燃烧,映照着深不可测的黑暗。
方丈迷雾,看来是非探不可了。这海外仙山的棋局,第一子,或许便要落在此处。
第二百八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