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心殿后殿，别有洞天。
清虚真人拂尘一摆，四周玉璧灵光流转，隔绝内外。此处并非殿堂，而是一方清幽小院，有古松如盖，灵泉潺潺，石桌石凳古朴自然。然叶残生心灯微照，却能察觉这祥和表象下，院中一草一木的排列，灵泉流淌的轨迹，乃至灵气汇聚的节点，皆暗合某种极为精妙、甚至略显刻板的韵律，透着一股被精心“设计”过的秩序感，与先前碧海巡天阵同源，却更为隐晦深沉。
四人落座，玄铁长老挥手布下数道禁制，静仪仙子素手烹茶，雾气氤氲，茶香沁人心脾，却化不开眉间凝重。
清虚真人长叹一声，那仙风道骨的面容上浮现出深深的疲惫与无奈：“叶道友法眼如炬，既已看破，贫道亦不再相瞒。不错，我蓬莱仙山，乃至方丈、瀛洲二岛，确已遭那‘天外邪力’——道友所称‘代码井’之力侵蚀多年，根深蒂固，如附骨之疽。”
叶残生目光平静，端起茶杯轻啜一口，静待下文。
“此事，需从百余年前说起。” 玄铁长老声如金铁，接过话头，眼中隐有痛色，“彼时，海外三山虽与神州隔绝，却也逍遥自在，偶有修士凭借古传送阵或横渡混沌海往来两地，互通有无。然某一日，天外忽有流火坠于三山之间的‘归墟海眼’附近，激起混沌风暴，更有一道蕴含诡异秩序的‘白光’随流火散逸，悄无声息地融入三山灵脉。”
静仪仙子接口，声音轻柔却带着寒意：“初时并无异样，甚至因那白光中蕴含某种至高秩序道韵，能梳理狂暴灵气，优化功法运转，使修炼事半功倍，不少同道还以为是天降机缘。三山前辈大能初时亦未警觉，只当是某种未知的天地法则显化，甚有痴迷阵道、器道之前辈，试图解析摹刻，融入本门传承。”
清虚真人苦笑摇头：“祸根由此种下。那白光秩序看似玄妙高效，实则霸道无比，潜移默化中改造灵脉，侵蚀道基。修炼时汲取的灵气，运转的周天，甚至炼制的丹药法宝，皆不知不觉染上其痕迹。待我等察觉不对时，三山灵脉已有近三成被其同化，更可怕的是……”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惊悸，“它似乎拥有某种‘意识’或‘本能’，开始主动侵蚀修士心神，诱使其追求绝对理性、摒弃情感波动，甚至……试图修改传承功法，使其更契合那冰冷秩序。”
叶残生心头一凛，代码井的侵蚀方式，比在神州所见更为隐蔽、深入。它并非强行破坏，而是以“优化”、“提升”为饵，行篡改根基之实。
“贵派传承久远，大能辈出，难道无人反抗？” 叶残生问道。
“如何没有？” 玄铁长老握紧拳头，指节发白，“以我蓬莱上代戒律首座‘赤霄真人’为首，联合方丈、瀛洲有志之士，组成‘护道盟’，欲剥离邪力，净化灵脉。然……” 他声音低沉下去，“那邪力已与灵脉乃至部分修士道基深度融合，强行剥离，轻则修为尽废，重则灵脉崩毁，三山倾覆。更有一批受侵蚀已深、坚信此乃‘天道进化’之人激烈反对，内讧由此而生。赤霄师伯他们……最终失败了，死伤惨重，盟约瓦解。赤霄师伯亦因道基受损，于百年前坐化。”
殿内一时寂静，唯有灵泉潺潺，更显压抑。
“经此一役，三山元气大伤，共识破裂。” 静仪仙子语气黯然，“方丈岛主张‘有限利用’，认为可借鉴其序，完善己道，加以控制；瀛洲岛则倾向于‘彻底净化’，哪怕代价惨重；而我蓬莱……内部亦分裂为两派。一派以丹霞长老为首，认为既无法根除，不如主动适应、研究，乃至掌控此力，谓之‘御序派’；另一派则以我等为代表，主张隔绝、延缓、寻找他法，绝不可同流合污，是为‘守心派’。岛主居中调和，勉力维持，然那邪力侵蚀日深，两派分歧亦愈烈。”
清虚真人看向叶残生，目光复杂：“碧海巡天阵，本是护山大阵前哨，兼具预警、聚灵、防御之能。丹霞长老一脉，百年来逐步将其改造，融入了那‘天外秩序’，美其名曰提升威能效率。实则……此阵已成其耳目爪牙，监控海域，排斥一切‘变数’。道友先前触动大阵，被其识别为高浓度‘变数污染’，故而遭攻击。玉磬子他们……多半亦受了丹霞一脉影响，对道友戒备森严。”
叶残生恍然，难怪玉磬子等人身上亦有那秩序痕迹，原来仙山内部派系倾轧已如此严重。代码井之力，竟成了分裂仙山的祸源。
“那如今三山局势如何？代码井本体，或其代言者，可曾现身？” 叶残生追问关键。
清虚真人摇头：“那邪力本体深藏于归墟海眼深处，极难接近。其确有‘使者’间歇现世，形态不一，或为光人，或为傀儡，冰冷无情，传达所谓‘秩序真意’，诱使修士皈依。丹霞一脉与之接触甚密。至于方丈、瀛洲两岛，久无音讯传来，恐怕内部情形亦不容乐观。海外仙山，早已非世外净土，实乃……危机四伏之局。”
他看向叶残生，眼中泛起一丝希冀：“叶道友来自神州，竟能与幽冥教及此力抗衡，更将其主力剿灭，实乃惊世骇俗。不知神州如今……”
叶残生略一沉吟，将神州魔劫始末，幽冥教之乱，代码井渗透，禹王九鼎重铸，自己与张居正、戚继光等人合力平定大略讲述一番，尤其强调了心灯寂灭之道对代码井之力的克制，以及汇聚万民愿力、重定山河气运的关键。
清虚三人听得神色数变，时而震惊，时而激动，时而唏嘘。听到禹王九鼎重光、万民愿力汇聚时，更是目露精光。
“好！好一个‘民心即天心’！好一个重铸山河！” 玄铁长老击节赞叹，看向叶残生的目光多了几分敬佩，“道友之功，可谓补天浴日！难怪身怀如此正道煌煌之气，能洞察那邪力根脚。”
静仪仙子亦动容道：“心灯寂灭，照见真实，化归虚无……此道直指本心，不假外物，正是对抗那泯灭情感、唯序是尊的邪力之克星！道友此来，实乃天意，或为我仙山带来一线生机！”
清虚真人却是沉思良久，方缓缓道：“叶道友之功，贫道敬佩。然，仙山局势复杂，非神州可比。那邪力侵蚀已深，牵一发而动全身。丹霞一脉势力盘根错节，更与那‘天外使者’暗通款曲。道友虽强，然孤身至此，恐难撼动大局。况且……” 他目光深邃，“道友所言神州经历，那代码井似乎意在吞噬、转化、建立新秩序。然其在海外所为，更像是一种……渗透、研究、乃至‘共生’？其目的，或许有所不同。”
叶残生心中一动，清虚真人所言，正是他心中疑虑。代码井在神州手段暴烈，意在速成；在海外却如此迂回隐蔽，所图恐怕更大。
“岛主所言极是。” 叶残生肃然道，“故叶某此来，一为探查代码井根源，二则，亦希望能与仙山尚存正道之士联手，共抗此獠。不知岛主与二位长老，作何打算？”
清虚真人与玄铁、静仪交换了一个眼神，最终缓缓道：“叶道友，兹事体大，关乎三山存亡。贫道需与门中守心派诸位长老详加商议，亦需设法探明方丈、瀛洲两岛动向。道友初来，不妨暂居迎仙岛‘听涛小筑’，此地乃我嫡系管辖，相对安全。待我等准备妥当，再行计议，如何？”
叶残生知此事急不得，点头道：“全凭岛主安排。叶某对那代码井侵蚀之法、仙山现状亦需深入了解。若有驱除净化之道，叶某愿倾力相助。”
“如此甚好。” 清虚真人起身，“静仪，你带叶道友前往听涛小筑歇息，一应所需，务必周全。玄铁，你随我来，有些事还需商议。” 他又对叶残生道，“道友暂且静修，丹霞一脉若来相探，自有贫道应对。仙山虽非净土，然正道不孤，人心未泯。这局棋，尚未到终盘。”
叶残生拱手道谢，随静仪仙子离去。行走在仙山玉阶之上，但见云霞缭绕，仙鹤翩跹，灵气盎然，然而心灯映照之下，那无处不在的、细微却坚韧的秩序之网，如同无形的枷锁，笼罩着这片曾经的世外仙境。
仙山非净土，风波已暗藏。新的棋局，在这海外仙山，悄然展开了。
第二百八十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