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宝城，中央广场。
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很久。
那座刚刚在雷霆中幸存下来的黑色怪塔，此刻正静静地矗立在夕阳下。
它高达百丈，通体黝黑，像是一条刚从沼泽里打完滚爬出来的巨型蚯蚓，被人强行拉直了插在地上。
黑泥并未完全干透，散发着那一股独特的、混合了腐烂枯叶与陈年淤泥的腥臭味。
那些作为骨架的歪脖子树，更是张牙舞爪地从塔身各处探出头来，有的像断臂，有的像鬼爪。
而在它的周围，是万宝城引以为傲的飞檐斗拱、琉璃瓦顶、白玉铺地。
这一幕，就像是一个穿着奢华礼服的贵妇人身边，站着一个刚掏完大粪还没洗手的流浪汉。
格格不入。
极度的辣眼睛。
“这……这就是青云宗的镇城之宝？”
一位衣着华贵的元婴期老怪，捏着鼻子，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他本是听闻万宝城有异宝现世才匆匆赶来，结果就给他看这个？
“有辱斯文，简直是有辱斯文！”旁边几个自诩风雅的修士连连摇头，
“此物立于城中，万宝城的灵韵都被熏臭了！以后谁还敢来此地修炼？不怕吸一肚子沼气吗？”
钱多多缩在塔下，听着四周如潮水般的恶评，脸上的肥肉止不住地颤抖。
完了。
这次是真的完了。
虽然这塔结实得离谱，连雷都劈不坏，但它丑啊！
修仙界也是看脸的啊！谁愿意天天对着一坨屎打坐？这万宝城的房价怕是要腰斩再腰斩了。
他偷偷瞄了一眼熊霸。
这位爷正双手叉腰，仰头看着塔顶，一脸的痴迷，嘴里还念叨着：
“好看，真好看。这就是师尊说的……狂野派。”
钱多多两眼一黑，差点没晕过去。
……
与此同时。
青云宗，大竹峰。
李玄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块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碎木片，轻轻地、如同放置稀世珍宝般，搭在了积木塔的最顶端。
那座不到半米高的积木塔，在微风中晃了晃，最终顽强地立住了。
“呼……”
李玄长出了一口气，直起腰，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子。
他退后两步，从各个角度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歪七扭八，摇摇欲坠，充满了反物理的张力。
“完美。”
李玄打了个响指，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虽然看着丑了点，但这结构里的力学平衡，那就是艺术。懂不懂什么叫缺陷美？这就是。”
他凑近看了看，发现最顶端那块木片上沾着一点细微的木屑，显得有些不干净。
作为一个有着轻微强迫症的当代青年，这怎么能忍？
“去。”
李玄鼓起腮帮子，对着塔尖，轻轻地吹了一口气。
“呼——”
这一口气，轻柔，随意。
就像是吹去书页上的微尘。
……
万宝城。
狂风再起。
但这一次，不是肆虐的罡风，而是一股仿佛来自九天之上的清风。
“呼——”
风声呼啸，穿城而过。
所有正在捏着鼻子吐槽的修士，突然感觉面皮一紧。
紧接着，他们惊恐地看到，那座丑陋无比的烂泥塔，在这股清风的吹拂下，竟然开始……掉渣？
不，不是掉渣。
是蜕变。
塔身上那些原本黏糊糊、湿哒哒的黑泥，在风中迅速干涸、硬化，表层的污秽杂质化作飞灰散去。
剩下的黑泥与黑金岩碎屑、白玉粉末彻底融合，化作了一种深邃的、如同黑曜石般晶莹剔透的材质。
原本的腥臭味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仿佛泥土初醒般的清新气息。
“这……这是？”
钱多多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更惊人的还在后面。
李玄在山上吹那一口气，是为了吹掉“多余的木屑”。
而在万宝城，这股法则之力便化作了“去伪存真”。
“嗡——”
塔身上那些因为乱堆乱砌而形成的无数个坑坑洼洼、孔洞和缝隙，此刻竟然同时亮了起来。
之前在众人眼里，这些坑洞是丑陋的伤疤。
但此刻，随着亮光的升起，所有人才惊骇欲绝地发现，这些坑洞的位置、大小、甚至深浅，竟然与天上的星辰轨迹一一对应！
每一个坑，都是一个阵眼。
每一个洞，都是一道符文。
那些歪七扭八的烂木头，此刻纹理发光，竟构成了最原始、最霸道的大道脉络！
“这哪里是烂泥塔……”
那位元婴期老怪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声音颤抖得像是见了鬼，
“这……这分明是传说中的‘周天星斗聚灵大阵’的立体版！那些坑……是星位啊！！”
话音未落。
塔顶那根尖锐的枯木，猛地爆发出刺目的光柱，直冲云霄，仿佛要将这天穹捅个窟窿。
下一刻。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不是来自地下，而是来自天空。
方圆百里的天地灵气，仿佛受到了某种不可抗拒的召唤，瞬间沸腾，化作一道道肉眼可见的灵气长河，疯狂地朝着万宝城倒灌而来！
漏斗。
整座黑塔，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贪婪的灵气漏斗。
恐怖的灵气潮汐从天而降，狠狠地砸进了万宝城。
“砰砰砰！”
街道上的青石板因为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高压灵气，直接炸裂。
原本稀薄的空气，瞬间变得粘稠起来，那是灵气浓郁到即将液化的征兆！
仅仅一息之间。
万宝城内的灵气浓度，直接飙升了十倍！二十倍！五十倍！
“咳咳咳……”
一个只有炼气三层的小散修，因为刚才骂得太凶，此时正好深吸了一口气。
这口纯粹到极点的灵气入肺，呛得他连连咳嗽。
然而，咳着咳着，他体内突然传出一声脆响。
“波。”
那道困扰了他三年的瓶颈，就像是纸糊的一样，被这股狂暴的灵气直接冲烂了。
炼气四层！炼气五层！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的修为就像坐火箭一样往上窜。
“我……我突破了？”
小散修呆滞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整个人都傻了。
这就像是一个乞丐突然掉进了金库里，被金砖砸晕了头。
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轰！”
“轰轰！！”
人群中，接二连三的突破声如爆豆般响起。
“我的金丹瓶颈松动了！天哪！老夫卡了五十年啊！只是吸了一口这塔边的气，就松动了？！”
“这是什么神仙洞天？哪怕是传说中的中州圣地，灵气也不过如此吧？！”
“这就是‘大道之塔’吗？原来丑到极致便是道？我悟了！我真的悟了！”
这一刻。
所有的嘲讽，所有的鄙夷，所有的嫌弃，在绝对的利益面前，瞬间化为了乌有。
什么审美？什么斯文？
在修为面前，都是狗屁！
这哪里是烂泥塔？这分明就是他们的再生父母！
“让开！都给我让开！”
那个之前骂得最凶的元婴老怪，此刻毫无形象地推开人群，红着眼珠子，像一条发了狂的野狗，疯狂地朝着黑塔冲去。
“那个树坑是老夫的！谁敢抢老夫灭谁满门！”
“滚！那个泥坑明明更圆润，适合贫道打坐！”
“别挤啊！那是排污口……啊呸，那是灵眼！”
数千名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修仙者，此刻为了争夺塔下哪怕只有巴掌大的一块泥地，打得头破血流。
有的甚至直接抱住塔身那些凸起的歪脖子树干，像考拉一样挂在上面死也不撒手，一边疯狂吸收灵气，一边露出极度享受的神情。
原本死寂的中央广场，瞬间变成了最疯狂的菜市场。
钱多多站在原地，感受着体内飞速运转的功法，看着眼前这魔幻的一幕，整个人都麻了。
他颤抖着转过头，看向身边的熊霸。
这位铁塔般的汉子，依旧保持着那个仰望的姿势，仿佛对周围的疯狂视而不见。
“这就是……令师尊的手笔吗？”
钱多多喃喃自语，心中最后一丝怀疑彻底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想要五体投地顶礼膜拜的冲动。
把一坨屎变成了黄金。
不。
是把一堆垃圾，变成了足以让整个修仙界为之疯狂的圣物！
熊霸低下头，看着钱多多，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早跟你说了。”
他拍了拍塔身，发出咚咚的闷响。
“师尊说了，形式不重要，重要的是内涵。这叫……硬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