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三刻,永王府竹心斋。
烛火在秋夜的风中摇曳,将两道久违的身影投在窗纸上。
纪怀廉坐在桌前,看着对面正垂眸斟茶的女子。
她似乎清减了些,但眉眼间那份从容坚韧,却比往日更盛。
“你瘦了。”他轻声道。
青罗抬眸,将茶盏推至他面前,微微一笑:“王爷也是。”
这一个月,他在兵部日夜操劳,她在青蕴堂奔波忙碌,两人虽同在一府,却几乎未曾照面。
今日,总算能坐下说说话了。
纪怀廉将这一个月来的战事细细道来——从推断北狄后手大军,到献计离间北狄联盟,再到如今三面合围……每说到关键处,他的目光都会在青罗脸上停留片刻。
“如今北狄后军已分兵回援,前锋也在撤退。”他说完,深深看了青罗一眼,“那日你在书房说的关门打狗,还有那句扔块骨头让他们自己咬……给了我很大启发。”
青罗握着茶盏的手微微一紧。
她自然记得那日。
“我只是……随口一说。”她低声。
“随口一说,却点到了关键。”纪怀廉凝视着她,“青青,你怎会懂这些?”
青罗沉默片刻,抬眸望进他探究的眼中:“王爷可曾听过一句话——‘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
纪怀廉点头。
“那句关门打狗,”青罗的声音轻而坚定,“是一场关乎国运的战争。一方围城,一方打援,切断内外联系,再逐一歼灭……那场战争,打开了盛世的大门。”
她顿了顿:“我只是恰好读过那段历史。”
这话半真半假。她确实读过,只是那历史不属于这个时代。
纪怀廉看着她眼中那抹超越年龄的沉静与通透,心中的疑惑更深。
但他没有追问。
每个人都有秘密,他愿意等……等到她愿意说的那天。
“你读的那段历史,”他缓缓道,“也成了大奉的国运之战。若非你那些话,我也不会第一时间便怀疑北狄与南蛮双线作战有异;若非你那一句梦呓,我也不会想到用离间计拆散北狄联盟。”
“梦呓……”青罗有些讶异,“我说了什么?”
“两条狗打不走,扔块骨头让他们狗咬狗。”
青罗愕然,好似说过。
但她还是摇了摇头:“是王爷自己深谙兵法,又对拓跋宏了如指掌,才能将计策用得如此精妙。我不过是……提供了一个思路。”
她不想居功,更不愿暴露太多。
纪怀廉知她心思,便转了话题:“说说青蕴堂吧。这一个月……可还顺利?”
青罗便将这一个月的事娓娓道来。
说到太子妃带着两百多孤儿前来彰显仁德时,纪怀廉眉头微皱;说到她设下东宫仁义堂反将一军时,他眼中都有了笑意;待说到安置那些孩子的艰辛时,他神色间又满是疼惜。
“如今仁义堂每月需银四百余两,东宫那五千两只够一年。”青罗说完,轻叹一声,“那些孩子倒是安顿下来了,只是日后……”
“日后的事,日后再说。”纪怀廉沉声道,“你能在那种情况下稳住局面,已是不易。”
青罗点了点头,又正色道,“此次北境战事,若非王爷及时探得北狄后军动向,若非军报传递迅速,战局恐是另一番景象。信息……便是战场上的眼睛。”
她看向纪怀廉:“所以雁书楼必须尽快建立。我们需要自己的耳目,需要更快、更准的消息。”
纪怀廉沉吟片刻:“庚字组二十人,三日内可到位。只是……具体如何做,还需你亲自来教。”
“这个自然。”青罗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这是拟定的方案,王爷先看看。”
纪怀廉接过细看。方案详实周密,从基本的消息甄别到复杂的关联分析,每一步都有章法。
他抬眼看着烛火下她认真的侧脸,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浅阴影。她专注时微微抿唇的模样,竟让他有些移不开眼。
这一个月的分离,让他清晰地意识到,她在他的心里,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合作查旧案的盟友。
“青青,”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低哑,“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青罗抬眸,对上他深邃的目光,心头微微一跳。
那目光里有疼惜,有赞许,还有……一些她不敢深究的情绪。
“王爷言重了。”她垂下眼,“都是分内之事。”
气氛忽然微妙起来。
烛火噼啪作响,夜风从窗缝钻入,带着深秋的凉意。
纪怀廉看着她低垂的眉眼,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想告诉她这些时日的思念,想跟她说许多的话,想问她……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北境战事未平,朝堂暗流汹涌,青蕴堂刚起步,雁书楼待建……太多事等着他们去做。
儿女情长,且放一放吧。
“雁书楼的选址定了吗?”他最终只问了这一句。
“定了,在城西一处老宅。”青罗也恢复了平静,“慕云已着手修葺,约莫半月便可启用。”
“好。”纪怀廉点头,“三日后,庚字组到位,我会让他们直接去寻你。”
“多谢王爷。”
两人又商议了些细节,直到子时过半。
纪怀廉起身告辞。
走到门边,他忽然停步,回头看向她:“青青。”
“嗯?”
“万事……小心。”他声音低沉,“东宫不会善罢甘休,朝中那些人也盯着你。若有事……随时来寻我。”
青罗心中微暖,点头:“我明白。王爷也……保重。”
纪怀廉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步入夜色。
青罗站在门边,望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廊下转角,心中那丝微妙的情绪久久未散。
她忽地在自己脸上轻拍了一巴掌:“夏青,不要被美色迷了眼!要回家的!”
她关上门,吹熄烛火。
北境战场上,一场决定国运的围歼战,正在悄然展开。
这场战争的胜负,将影响无数人的命运。
也许,也包括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