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防沿着青石板小路,缓步走向总部后山那片幽静的林地。
穿过一片竹林,眼前豁然开朗,一座简朴的小小寺庙坐落其间。
寺庙前的空地上,一个如山岳般雄壮的身影正背对着他,微微俯身。
悲鸣屿行冥。
他正捻着一些谷粒,极其轻柔地撒向地面。
几只小鸟在他脚边跳跃啄食。
周防放轻脚步,缓缓走近,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他尚未开口,悲鸣屿行冥低沉而温和的声音便已响起,他并未回头:
“南无……周防施主。问卷之事,贫僧的意见,已写在上面,交由鎹鸦带回。施主此刻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周防将水桶轻轻放在脚边,目光落在悲鸣屿宽厚的背影上,语气平静而直接:
“问卷是书面意见。我想亲耳听听,鬼杀队如今的‘最强之柱’,对这项关乎未来的变革,最真实的看法。”
悲鸣屿行冥撒完最后几粒谷子,直起身。
他缓缓转过身,双手合十,微微颔首:
“‘最强’之名,实不敢当。
施主与蝴蝶施主接连讨伐上弦之鬼,功绩卓着,锐不可当,贫僧愧不敢称‘最强’。
至于看法……问卷之上,贫僧已尽数写明。施主请回吧。”
周防没有动,反而向前踏了一小步:
“我此行,并非为了虚名。
问卷上的字句固然重要,但我更想当面聆听。
为何……如此急于让我离开?
是认为这项变革不合时宜,还是……你在担心些什么?”
悲鸣屿行冥沉默了片刻。
周围的空气仿佛也随着他的沉默而变得凝重起来。
他似乎在权衡,又像是在回忆。
最终,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充满悲悯:
“周防施主,你可知,为何最终的选拔,历来如此……严酷?”
“因为与恶鬼的战争,本就是一条铺满鲜血与牺牲的不归路。
唯有历经绝望、于死境中挣扎而生者,方有足够的觉悟与坚韧,背负起这斩鬼的重担。”
“降低门槛,固然可保全更多性命,此乃大善。
然……慈悲之心,若无形中造就了更多准备不足者踏上战场,
面对远超想象的恐怖时,他们失去的,将不仅是资格……更是性命。
届时,我等今日之‘善举’,与‘恶业’何异?”
“如今的制度,看似残酷,实则……或许是对那些资质、心性尚未成熟的孩子,另一种形式的……保护。”
周防静静地听着,没有立刻反驳。
他明白,岩柱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
而是源于对生命更深沉的慈悲和对残酷现实最清醒的认知。
待悲鸣屿话音落下,周防才缓缓开口,声音沉稳而坚定:
“大师的顾虑,我明白。与鬼的战斗,从来不是儿戏。任何一丝侥幸心理,都可能付出血的代价。”
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悲鸣屿:
“但是,现行的制度,真的是在‘保护’那些孩子吗?
还是说……只是一种更残忍的、看似公平的‘筛选’?”
“我推动改革,并非天真地以为可以消除所有牺牲。战争必然伴随死亡,这一点,你我都清楚。”
“我的目的,是要改变那种‘不成功便成仁’的绝对化模式。
我们要做的,不是降低斩鬼的标准,而是建立一道‘安全网’。
给那些在选拔中展现出潜力,却因为经验、运气或是临场发挥不佳而失败的孩子……
一个活下去、继续成长的机会。
他们或许成不了最强的剑士,但可以成为优秀的‘隐’,成为可靠的后勤。
甚至回到民间,成为对抗恶鬼的潜在力量。
活着,才有无限可能。
一棒子打死,才是对生命最大的浪费。”
周防微微停顿,目光直视悲鸣屿的眼睛,抛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
“悲鸣屿先生,您可知道,富冈义勇那一届的队员,为何人数虽不少,整体质量却参差不齐,折损率极高?”
悲鸣屿行冥捻动佛珠的手微微一顿,似乎被这个问题触动了某根心弦。
他沉默着,没有回答,但周身的气息显示他在倾听。
周防没有卖关子,直接给出了答案:
“因为在那一年,藤袭山中,出现了一个‘例外’。”
“一个实力远超同届,强大到足以凭一己之力,清扫了山中大部分恶鬼,无形中‘保护’了许多被淘汰者的少年。”
周防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历史的平静:“那个少年,名叫锖兔。是富冈义勇的挚友。”
“正是因为锖兔的奋战,许多原本实力不足、心性不够坚定的孩子,侥幸活了下来,通过了选拔。
然而,当他们真正面对残酷的战斗时,那份被‘保护’下来的脆弱,便暴露无遗……”
“现行的规则,筛选出的有时并非是最有潜力和觉悟的,可能只是……运气最好的,或者,是被更强者庇护了的。”
“这,难道就是你所期望的‘公平’和‘保护’吗?”
周防的话,像一把钥匙,轻轻叩开了尘封的记忆之门。
悲鸣屿行冥庞大的身躯几不可查地震动了一下。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多年前,那个戴着祛灾狐面、手持日轮刀,在藤袭山的夜色中如同战神般奋战的少年身影。
那个少年……锖兔……
他确实听说过。甚至,在当年的报告中有过模糊的记载。一个惊才绝艳,却最终陨落的天才。
原来……真相竟是如此。
那种席卷整个选拔区域的异常清剿效率,背后竟然是这样的原因。
那个叫锖兔的孩子,以自身的牺牲,为同伴开辟了生路。
却也无意中,让制度的弊端以另一种更隐晦的方式显现。
看着陷入沉默与追忆的悲鸣屿,周防知道,他的话已经起了作用。他最后加重了语气:
“悲鸣屿先生,真正的慈悲,不应是坐视他们在不完善的规则下自生自灭,然后流着泪超度亡魂。”
“而是应该尽力去打造一个更合理、更有人性的制度,让该被锻炼的得到真正的锤炼,让不该枉死的获得活下去的机会。”
“我并非要否定牺牲的意义,而是希望每一次牺牲,都更有价值,而不是死于规则的僵化与漏洞。”
周防看着陷入沉思的悲鸣屿,知道还差最后一把火。
他放缓了语气,轻声补充道:
“悲鸣屿先生,其实您心里也明白,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
就像当年……您最初不也坚决反对香奈惠和忍加入鬼杀队吗?
您想保护她们,让她们远离这条残酷的道路。”
他顿了顿,目光真诚:“但后来,您不也选择支持她们了吗?这说明,您懂得……具体问题,需要具体分析。”
这番话,如同最后一记重锤,轻轻敲碎了悲鸣屿心中最后的犹豫壁垒。
是啊……
他当初的反对,何尝不是一种“保护”?
但最终,他选择了尊重她们的意志,并见证了她们的成长。
南无……看来,是贫僧着相了……
过于执着于旧规的“保护”,却忽略了规则本身可能存在的缺陷,以及……人的可能性。
“南无……阿弥陀佛……”
他向前迈了一步,抬起那只足以轻松捏碎恶鬼头颅的巨掌缓缓伸向周防的头顶。
他的动作充满了长辈对出色后辈的嘉许与关爱之意。
显然是想摸摸周防的头,表达他此刻的欣慰和认同。
然而——
在周防的视角里!
一个身高超过两米、肌肉虬结如同山岳般的巨汉。
刚刚还在进行严肃的理念交锋,突然对自己露出一个有点“诡异”的微笑。
然后一言不发就抬手朝着自己的天灵盖压了过来。
这架势!这压迫感!
怎么看都像是理念不合,谈崩了,要动手“以理服人”了啊!
“?!”
周防瞳孔一缩。
想用摸头杀让我屈服?先打过再说!
他脚下瞬间发力,身形微侧,左臂肌肉绷紧,快如闪电般地向上格挡。
“嘭!”
一声沉闷的肉体撞击声。
周防结结实实地格挡住了悲鸣屿行冥下落的手腕。
两人动作瞬间僵住!
悲鸣屿行冥:“???” (?? _ ?; )? 施主这是何意?
周防:“!!!” (╬ o﹏o) 果然要动手!
空气凝固,充满了诡异的尴尬。
一秒、两秒……
周防率先察觉到了不对劲。
对方手腕上传来的力道……似乎……非常温和?甚至带着点……迟疑?
完全不是攻击的力道,倒像是……真的只是想拍拍他?
他抬起头,对上了悲鸣屿行冥那双写满了“老衲只是想夸夸你,你为何要打老衲?”的无辜又困惑的眼睛。
周防:“……”
糟、糟了!好像……误会了!
他瞬间卸去了手臂上的力量,尴尬地轻咳一声。
身形敏捷地向后一闪,脱离了接触范围,拉开了几步距离。
“咳……抱歉,条件反射。”周防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无波。
悲鸣屿行冥看着瞬间闪到几步外、眼神游移的周防,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周防施主是误会贫僧要与他切磋了?
“南无……”
“是贫僧唐突了,未曾言明,惊扰了施主。”
“贫僧并无他意,只是……觉得施主年少有为,心系苍生,心中欣慰,故而……想以示嘉许。”
周防:“……” ( ̄w ̄;) 嘉许的方式就是摸头吗?!你们这些前辈怎么都有这种爱好!
呃……我自己好像也是……
虽然心里吐槽,但周防也彻底松了口气。
看来岩柱这一关,算是……基本通过了?
“既如此……”
周防迅速调整好状态,将话题拉回正轨。
“关于改革方案的具体细节,尤其是如何建立有效的‘安全网’而不降低选拔标准,晚辈还有一些想法,希望能与悲鸣屿先生详细探讨。”
悲鸣屿行冥双手合十,神色恢复了庄重:“施主请讲,贫僧……愿闻其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