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二年初秋,洛阳城中暗流涌动。
晨曦微露,狄仁杰在书房中审阅卷宗,几缕白发在鬓边若隐若现。他放下手中的案卷,揉了揉眉心。自武则天登基以来,朝局变幻莫测,如今虽已还政于中宗,但各方势力仍在暗中角逐。
“大人,有客到访。”管家在门外轻声道。
狄仁杰抬眼:“何人?”
“是宫里的杨公公,说有急事。”
狄仁杰微微蹙眉,这位杨公公是宫中的老人,若非大事,不会一早登门。
正厅内,杨公公面色凝重,见狄仁杰到来,急忙上前行礼。
“狄公,出事了。”他压低声音,“昨夜宫中金人失窃。”
狄仁杰眼神一凝。金人,乃是大唐立国之初所铸的十二尊金质神像,据传关系国运,历来由皇室秘密供奉,外人极少知晓。
“哪一尊?”狄仁杰沉声问道。
“司命金人。”
狄仁杰心中一震。司命金人乃十二金人之首,传说掌国之寿数,若有不测,必生大乱。
“详细道来。”
杨公公环顾四周,声音压得更低:“昨夜子时,供奉司命金人的密室完好无损,金人却不翼而飞。陛下震怒,命大理寺暗中查访,但老奴以为,此事非同小可,非得狄公出马不可。”
“密室无破坏,何以失窃?”
“这正是蹊跷之处。门窗紧闭,锁钥完好,唯有金人消失无踪。”
狄仁杰沉吟片刻:“杨公公,此事狄某已知晓,你且回宫,莫要声张。”
送走杨公公后,狄仁杰唤来李元芳。
“元芳,你速去查访近日洛阳城中的异动,尤其是与金器、异术相关之事。”
李元芳领命而去。
狄仁杰独坐书房,思绪万千。金人失窃,绝非寻常盗案,背后必有更大的图谋。
午后,李元芳带回消息:洛阳城中近日确有异事。数名胡商相继暴毙,死因不明,官府以寻常命案处理,未加深究。
“胡商...”狄仁杰若有所思,“元芳,随我去一趟西市。”
西市是洛阳胡商聚集之地,商铺林立,异域风情浓厚。狄仁杰与李元芳来到一家波斯商铺前,只见门前冷清,门窗紧闭。
邻铺店主见他们驻足,低声道:“巴哈姆先生前日突然去世,店铺就一直关着。”
狄仁杰问道:“可知他是如何去世的?”
店主摇头:“说是突发恶疾,但前一日还好好的。说来也怪,这已是本月第三位去世的胡商了。”
狄仁杰谢过店主,绕到店铺后巷。李元芳会意,悄无声息地打开后门。
店内昏暗,物品整齐,并无打斗痕迹。狄仁杰仔细检查,在柜台下发现一小块黏土,上面隐约有纹路。
“元芳,你看这是什么?”
李元芳接过细看:“似是某种印记,像是...莲花?”
狄仁杰点头:“非是中土莲花,更像是波斯密教中的圣纹。”
在进一步搜查中,他们在一本账册中发现了一张字条,上面用一种罕见的密码写着几行小字。
狄仁杰凝神破译,缓缓念出:“‘月圆之夜,金人归位,天命更易’...”
李元芳神色一凛:“大人,这是...”
“有人欲借金人行逆天之事。”狄仁杰面色凝重。
二人回到狄府时,已有客等候多时。来者是大理寺少卿周兴,面色焦急。
“狄公,出大事了!”周兴顾不上客套,“今晨在城南永宁寺附近发现一具尸体,死者是宫中的金匠师傅赵德明。”
狄仁杰眼神锐利起来:“金匠?”
“正是,更奇怪的是,他手中紧握着一块金色碎片,经鉴定,是纯金,但非寻常金器所有。”
狄仁杰接过周兴递上的碎片,仔细端详。碎片不大,边缘有不规则的断口,表面有细微的纹路。
“这纹路...”狄仁杰取来放大镜仔细观察,“似乎是某种古老的图腾。”
周兴低声道:“狄公,下官怀疑此物与宫中失窃之物有关...”
狄仁杰不置可否,转而问道:“赵德明近日可与什么人来往?”
“据其家人说,赵德明上月结识一位西域来的富商,名唤安格鲁,二人往来密切。但诡异的是,这安格鲁自赵德明死后便不知所踪。”
狄仁杰沉吟片刻:“周少卿,此事交由狄某处理,你且回大理寺,若有新的发现,速来报我。”
周兴离去后,狄仁杰对李元芳道:“元芳,你速去查这安格鲁的底细。”
深夜,狄仁杰在书房中研究那块金色碎片。在灯下细看,他发现碎片边缘有极细微的接缝,似乎并非铸造而成,而是由某种特殊工艺制成。
正当他沉思之际,窗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响。狄仁杰不动声色,悄悄吹熄灯火,隐入暗处。
片刻后,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潜入书房,径直走向书桌。就在黑影伸手欲取碎片之际,狄仁杰突然点亮火折子。
“阁下夜访狄府,不知所为何事?”
黑影一惊,旋即镇定下来。来人身材高大,深目高鼻,显然是胡人。
“久闻狄公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来人汉语流利,却带异域口音。
“安格鲁先生,狄某等候多时了。”
来人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笑道:“狄公果然名不虚传。”
“赵德明之死,与你何干?金人现在何处?”
安格鲁摇头:“狄公,此事牵连甚广,非你所能想象。我今日前来,是为救你性命。”
“哦?愿闻其详。”
“金人之事,涉及朝堂秘辛,若狄公执意追查,必招杀身之祸。”
狄仁杰淡然一笑:“狄某为官数十载,何曾因畏死而退缩?”
安格鲁长叹一声:“既然如此,请狄公看一物。”他从怀中取出一卷羊皮纸,递给狄仁杰。
狄仁杰接过展开,上面绘着一幅精细的图案,是一尊金人的结构图,内部机关复杂,竟似有活动部件。
“这是...”
“司命金人内部结构图。”安格鲁道,“金人并非单纯雕像,而是藏有重大秘密的容器。”
“什么秘密?”
安格鲁正欲回答,窗外突然射入一支冷箭,直取其咽喉。狄仁杰眼疾手快,拉他避开,箭矢深深钉入墙壁。
李元芳闻声而至,追了出去。狄仁杰扶起安格鲁,发现他肩头已中一镖,伤口泛黑,暗器有毒。
“狄公...小心...朝中...”安格鲁气息微弱,话未说完便昏死过去。
狄仁杰立即唤来医师救治,同时命人加强府中戒备。
次日清晨,李元芳回报,昨夜刺客身手矫健,未能擒获,但从其武功路数看,似是江湖上罕见的西域杀手组织“黑影”的成员。
狄仁杰面色凝重:“此事越发复杂了。”
安格鲁经救治保住了性命,但剧毒未清,仍昏迷不醒。狄仁杰检查他随身物品,除了一些金银,还有一枚奇特的令牌,上面刻有莲花与蛇的图案。
“大人,这图案我似乎在哪里见过。”李元芳道。
狄仁杰点头:“与赵德明手中的金色碎片上的纹路同出一源。”
正在此时,周兴匆匆来访,带来惊人消息:在城北一处废弃宅院中,发现了大量金屑和铸造工具,似是私铸金器之所。
狄仁杰立即前往查探。废弃宅院的地下室内,果然有一套完整的铸造工具,以及一些金色碎屑。狄仁杰检查碎屑,发现其成分与赵德明手中的碎片完全相同。
“这里不是铸造普通金器的地方。”狄仁杰仔细观察熔炉,“温度极高,非寻常金匠所需。”
在墙角,狄仁杰发现了一些脚印,其中一枚脚印边缘,有一小撮奇特的红色泥土。
“元芳,取些这泥土样本。”
回到府中,狄仁杰将红色泥土与在巴哈姆店铺中找到的黏土对比,发现二者同源。
“所有线索都指向西域。”狄仁杰沉思道。
三日后,安格鲁苏醒。狄仁杰前来探望。
“感谢狄公救命之恩。”安格鲁虚弱地说。
“阁下现在可以告知实情了么?”
安格鲁长叹一声:“此事说来话长。狄公可知‘天命金人’的传说?”
狄仁杰点头:“略知一二。相传十二金人关系大唐国运,若有缺失,必生祸乱。”
“不仅如此。”安格鲁压低声音,“金人内藏高祖皇帝得天下的秘密,以及...制约皇权的力量。”
狄仁杰眼中精光一闪:“制约皇权?”
“正是。当年高祖设立十二金人,不仅为保国运,更为防后世出现暴君。每尊金人内藏一部分密诏,十二金人合一,可得完整诏书,届时即便是皇帝,也需遵从。”
狄仁杰震惊不已:“如此说来,盗窃金人者,意在掌控皇权?”
安格鲁点头:“我乃波斯遗民,祖上曾参与金人铸造。近日得知有人欲盗取金人,篡改天命,特来阻止。赵德明是我联络人,他精通金人内部结构,不料却遭毒手。”
“幕后主使是谁?”
安格鲁摇头:“我只知是朝中权贵,与西域某神秘教派勾结。该教派崇拜莲花与蛇,相信通过某种仪式,可借金人之力更易天命。”
狄仁杰想起月圆之夜的密信,心中恍然。
距离下个月圆之夜只剩七天。
接下来的调查中,狄仁杰发现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位意想不到的大人物——太常寺少卿裴寂。裴寂表面谦和,实则野心勃勃,与西域往来密切。
然而,狄仁杰觉得事情并非如此简单。裴寂虽是高官,但以太常寺的权限,难以在宫中安排如此精密的盗窃。
就在月圆之夜前三天,狄仁杰接到密报,称有人在北邙山一带秘密活动。他立即带李元芳前往查探。
北邙山一处隐秘山谷中,果然发现异常。山谷深处有一祭坛,周围布满奇特的符号,正中供奉的,正是失踪的司命金人。
金人约三尺高,通体金黄,在夕阳下熠熠生辉。它面容古朴,双目微闭,双手结印,姿态庄严神秘。
“果然在此。”狄仁杰低声道。
“大人,我们是否立即取回金人?”
狄仁杰摇头:“暂且不要打草惊蛇。元芳,你派人暗中监视,看何人来此。”
月圆之夜前夜,狄仁杰在书房中整理所有线索,忽然灵光一闪,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错误。
“太明显了...所有线索都指向裴寂,未免太过刻意...”
他重新审视案件,发现一个被忽略的细节:杨公公通报金人失窃时,为何如此确定是子时失窃?宫中巡夜制度严密,若非特意检查,很难立即发现金人失踪。
除非...
狄仁杰心中一震,想起杨公公是宫中少数知道金人秘密的宦官之一,且他近日与裴寂过从甚密。
“声东击西...”狄仁杰喃喃道。
月圆之夜,北邙山祭坛周围黑影幢幢。一群身着奇异服饰的信徒围坐祭坛四周,低声诵经。祭坛上,司命金人面前香火缭绕。
裴寂站在祭坛前,身着法衣,手持权杖,口中念念有词。
暗处,狄仁杰与李元芳带人埋伏。
“大人,何时动手?”
“再等等,主谋尚未现身。”
子时将近,祭典达到高潮。裴寂高举权杖,向金人跪拜。就在这时,一道身影悄然从暗处走出,接过裴寂手中的权杖。
借着月光,狄仁杰看清了来人的面容——正是杨公公。
“果然是他。”狄仁杰低语。
杨公公面向金人,声音尖利:“天命更易,就在今朝!李唐气数已尽,新主当立!”
他取出一柄匕首,划破手掌,将血滴在金人上。金人突然发出嗡鸣,表面浮现奇异的光芒。
“就是此刻!”狄仁杰一声令下,李元芳率人冲出。
现场顿时大乱。信徒四散而逃,裴寂欲趁乱溜走,被当场擒获。杨公公却异常镇定,继续仪式。
狄仁杰走上前去:“杨公公,收手吧。”
杨公公狂笑:“狄仁杰,你来晚了!仪式已成,天命已改!”
狄仁杰摇头:“你当真以为,凭此仪式就能更易天命?”
“金人之力,非你所能理解!”
狄仁杰走近金人,仔细观察:“这并非真正的司命金人。”
杨公公脸色骤变:“你说什么?”
“司命金人乃高祖时所铸,距今已近百年,黄金虽不锈蚀,但工艺应有时代特征。这尊金人,细节处可见近世工艺,乃是仿造品。”
“不可能!我亲自从密室中取出!”
狄仁杰微微一笑:“这正是关键。你从密室取出的,本就是仿造品。”
狄仁杰继续道:“狄某早已查明,真正的司命金人,早在三年前就已秘密转移。留在宫中的,不过是诱饵而已。”
杨公公面色惨白:“你...你如何得知?”
“因为建议转移金人的,正是狄某。”狄仁杰平静地说,“三年前,狄某就察觉有人对金人意图不轨,故向先帝密奏,将真品转移。此事极为机密,除陛下与狄某外,无人知晓。”
杨公公踉跄后退,几欲昏厥。
狄仁杰叹道:“杨公公,你侍奉皇室数十载,为何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杨公公惨笑:“李唐皇室,何德何能永享天命?武后篡位,天下大乱,如今虽复辟,然气数已尽!新主当立,我不过顺天应人!”
狄仁杰摇头:“天命在德不在鼎。纵得金人,无德者终将失天下。”
案件了结,杨公公、裴寂等一干人犯被收押。安格鲁伤愈后返回西域,临行前向狄仁杰致谢。
数日后,狄仁杰受召入宫。中宗李显在偏殿接见他。
“狄爱卿,此次破获金人大案,保全社稷,功莫大焉。”
狄仁杰躬身:“此乃臣分内之事。”
中宗沉吟片刻:“朕有一事不解,爱卿如何得知宫中的金人是仿造品?朕记得,从未与爱卿商议过转移金人之事。”
狄仁杰微笑:“陛下圣明。臣确实不知宫中金人是仿造品,那不过是诈杨公公的权宜之计。”
中宗惊讶:“如此说来,真品仍在宫中?”
狄仁杰点头:“正是。臣推测,真品从未失窃,只是被杨公公以障眼法隐匿,待时机成熟再行取出。他监守自盗,却又故作紧张地通知臣,无非是想引开嫌疑。”
中宗恍然:“那爱卿何以如此肯定?”
“因为臣仔细研究过金人碎片,发现其金质与宫中记载的司命金人完全相同。若宫中金人是仿造品,何必用同样珍贵的材料?”
中宗赞叹:“狄爱卿明察秋毫,实乃国之栋梁。”
狄仁杰谢恩,又道:“陛下,金人关系重大,臣建议加强守卫,以防不测。”
中宗点头:“朕已下令,将十二金人分藏各处,除朕与爱卿外,无人知其全部所在。”
狄仁杰出宫时,已是黄昏。李元芳在宫门外等候。
“大人,案件已了,为何仍面带忧色?”
狄仁杰远望宫墙,轻声道:“金人虽存,然觊觎者众。今日破一案,来日必有新案。只要人心存贪念,罪案永无休止。”
“那大人为何仍孜孜不倦?”
狄仁杰微笑:“正因为黑暗永存,才需有人持灯而行。纵使不能照亮所有角落,亦能为迷途者指引方向。”
暮色渐深,洛阳城中华灯初上。狄仁杰与李元芳的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等待着下一个案件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