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长安城尚未完全从沉睡中苏醒,坊间的喧嚣还未升起,但将作监那一片连绵的工坊区,却已是另一番天地。
这里,炉火彻夜不息。
巨大的工棚连绵相接,仿佛蛰伏的巨兽,黑黢黢的轮廓在晨曦中显得格外凝重。浓重的黑烟从无数高耸的烟囱中滚滚涌出,在微明的天空中拉扯出无数道污浊的轨迹,如同泼墨般肆意涂抹着本应清朗的天幕。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气味——焦炭燃烧后刺鼻的硫磺味、炽热金属蒸腾出的铁腥气、汗水蒸发后的咸腥,还有木头在高温下缓慢炭化的焦糊气息,这一切交织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踏入此地的人的肺叶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感。
工棚深处,炼炉区是整片区域的心脏,也是炼狱的入口。数座庞大的炼炉如同小山般矗立,炉膛内烈火熊熊,烧得炉壁一片刺目的金红。巨大的风箱由数十名赤膊的力士推动着,发出沉闷而单调的“呼——哧——呼——哧”声,仿佛巨兽在喘息。每一次拉动,便有狂暴的气流涌入炉膛,炉火随之猛地一窜,炽白的焰心舔舐着炉口,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将整个工棚映照得光影摇曳,明灭不定。滚烫的热浪肉眼可见地扭曲着空气,连脚下的地面都微微发烫。
就在这喧嚣与灼热的核心,一座最为庞大的炼炉前,一群人影被炉火拉长了影子,投射在挂满煤灰和铁屑的墙壁上,扭曲晃动。
工部员外郎程远站在最前,身影被炉火勾勒得异常清晰。他身着深青色官袍,在这污浊的环境里显得格格不入,却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目光锐利如刀,正仔细审视着手中一份摊开的册页。那册页边缘磨损严重,纸页泛黄,显然被频繁翻阅。几名将作监的官员围在他身侧,为首的是少监张德禄,一个身材微胖、面色常年被炉火熏得发红的中年人。张德禄脸上堆着恭敬的笑,额角却渗着细密的汗珠,不知是因为炉火的热力,还是别的什么。他微微弓着腰,手指点着册页上的某处,语速极快地说着什么,声音在炉火的轰鸣和风箱的喘息中断断续续,听不真切。
“……大人明鉴,北庭都护府这批横刀……锻打火候……用料绝对足斤足两……工期虽紧,可下官等绝不敢……”
程远没有立刻回应,目光从册页上抬起,冷冷地扫过张德禄谄媚的脸,又投向那咆哮的炉口。炉内钢水翻滚,如同熔化的黄金,刺目的光芒映在他眼底,也映出他脸上毫不掩饰的疑虑和凝重。他合上册页,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张少监,账目归账目,眼见为实。本官要看的,是实打实放进炉膛里的料,是锻打成型后刀刃的成色。北庭将士的命,不是账本上的几个数字能糊弄过去的。”他顿了顿,语气更沉,“尤其是那批箭头……损耗率,高得离奇。”
张德禄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后背的汗似乎更多了,他搓着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是,大人说得极是。料……料就在那边库房,下官这就引大人去查验……刀胚也……”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轰!”
一声沉闷得如同地底深处传来的巨响猛地炸开!声音并非来自炉膛内部,而是炉体侧后方,那套连接着巨大水槽、负责给炉体关键部位降温的铜铸循环机关!
巨响瞬间压过了风箱的喘息和炉火的咆哮。紧接着,是金属扭曲、崩裂的刺耳尖啸!仿佛有什么坚固无比的东西被硬生生撕裂开来。
众人还未及反应,只见那庞大炉体靠近顶部、连接冷却机关的部位,一道刺眼的金红色激流,如同被压抑了千年的熔岩地狱终于找到了宣泄的裂口,猛地喷射而出!
那不是正常的钢水流淌,而是高压下狂暴的喷射!滚烫的钢水在空中拉出一道短暂而致命的弧线,炽热的光芒瞬间吞噬了周围的一切颜色,带着毁灭一切的高温和刺鼻的金属蒸汽,如同一条愤怒的金红色毒龙,精准无比地朝着炉前那道深青色的身影——程远——当头噬下!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程远脸上的疑虑甚至还没来得及转化为惊愕,那毁灭的光芒已将他完全笼罩。
没有惨叫。只有“滋啦——”一声令人头皮瞬间炸裂、血液瞬间冻结的可怕声响!那是滚烫的钢水浇在血肉之躯上,瞬间气化皮肉、烧灼骨骼的声音!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焦臭与炽热金属蒸汽的恐怖气味猛地弥漫开来,盖过了工棚内所有的味道。
深青色的官袍在接触到钢水的瞬间便化作了飞灰,紧接着是皮肉、骨骼……高大的身躯如同烈日暴晒下的蜡像,在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塌陷、熔毁、碳化!最终,只留下一具焦黑扭曲、不成人形的残骸,兀自冒着缕缕青烟,瘫倒在同样被灼烧得滋滋作响、泛着暗红的地面上。
金红的钢水还在流淌、冷却,将残骸的一部分与地面焊在了一起,形成一片狰狞而诡异的金属坟冢。
死寂。
可怕的死寂笼罩了炼炉前这片小小的区域。风箱的喘息停了,炉火的咆哮也似乎低了下去。所有目睹这一幕的人,无论是官员还是工匠,脸上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只剩下极致的惊恐和茫然。他们的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嘴巴无意识地张着,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冰水浇透,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张德禄离得最近,几滴飞溅的钢水甚至落在了他官袍的下摆上,烫出几个焦黑的洞,散发出糊味。但他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地上那团焦黑的、还在冒烟的东西,肥胖的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嘴唇哆嗦着,牙齿磕碰发出咯咯的轻响。
“啊——!”不知是谁,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天爷啊!”
“程…程大人……”
“炸…炸炉了!死人了!”混乱的惊呼声、哭喊声、慌乱的脚步声猛地爆发开来,如同决堤的洪水。工匠们惊恐地丢下手中的工具,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乱撞。官员们有的瘫软在地,有的面无人色地后退,撞翻了旁边的工具架,发出稀里哗啦的声响。
场面彻底失控。
就在这片混乱与绝望的边缘,工棚巨大的阴影入口处,无声无息地走进了两个人。前面一人,身着深紫色常服,身形颀长,面容清癯,下颌留着修剪整齐的短须,正是大理寺卿狄仁杰。他身边落后半步的,是一位身形挺拔、面容冷峻的青年,眼神锐利如鹰,手自然地搭在腰间佩剑的剑柄上,正是护卫李元芳。
狄仁杰的目光,并未立刻投向那片混乱的中心和那具触目惊心的焦尸。他的视线,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第一时间扫过整个炼炉区——巨大的炉体还在散发着余热,喷射口附近一片狼藉,凝固的金红色钢水如同狰狞的疮疤;旁边那套复杂而庞大的铜铸冷却机关,此刻明显可见一道巨大的、撕裂状的破损裂口,扭曲的铜管耷拉着,断口处闪烁着金属新断开的寒光;地上流淌的冷却水和喷溅出的钢水混合,蒸腾起一片污浊的白雾;更远处,是被惊恐人群撞倒的工具、散落的矿石、踩踏的脚印……
他的眉头,在看到那冷却机关巨大裂口时,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裂口的方向、形态,似乎与他脑海中某种基于工程常理的预判,有些微妙的偏差。
“大人!”李元芳低沉的嗓音带着警惕,身体微微绷紧,像一张蓄势待发的弓,锐利的目光扫视着混乱的人群和那些惊魂未定的官员,“是工部的程员外郎!这……”
狄仁杰抬手,动作沉稳而有力,示意元芳不必多言。他的目光终于落到了那具焦黑的残骸上,停留了片刻,眼神深邃如古井,看不出丝毫波澜。随即,他迈开步子,沉稳地穿过混乱惊恐、纷纷避让的人群,径直走向那炼炉的残骸之地。每一步都踏在污浊的地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
“张少监。”狄仁杰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现场的嘈杂,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直接落在面如死灰、抖如筛糠的张德禄身上,“事发经过,详细说来。”
张德禄浑身猛地一哆嗦,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中。他这才如梦初醒般,看清了眼前这位身着紫袍、气度沉凝的大人物是谁。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狄仁杰脚边不远处,涕泪横流,声音嘶哑得变了调:
“狄…狄阁老!阁老明鉴!是意外!天大的意外啊!”他手指颤抖地指向那庞大的炼炉,又指向冷却机关巨大的裂口,“是…是给炉子降温的铜胆(冷却循环系统)!不知怎的,突然就炸了!钢水…钢水就那么喷出来…程大人他…他刚好就站在那儿…呜…连喊都没喊一声啊!阁老!这…这是天意啊!”他哭嚎着,额头重重地磕在滚烫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周围的几个将作监官员也纷纷围拢过来,脸色惨白,七嘴八舌地附和:
“是啊阁老!我们都在场!就是那铜胆突然爆了!”
“毫无征兆!程大人…唉…太惨了…”
“这炉子用了好些年了,怕是铜胆老旧,耐不住这日夜熬炼的高温了…”
“定是如此!意外!纯属意外啊阁老!”
一片悲声和“意外”的论调中,狄仁杰沉默着。他没有看脚下磕头如捣蒜的张德禄,也没有理会那些急于撇清干系的官员。他的目光,越过地上那滩刺目的冷却水与钢水混合后留下的污渍,越过散落的工具,最终,牢牢地锁定在那套庞大冷却机关的破损核心——那道狰狞的撕裂状裂口上。
他缓步上前,丝毫不顾那裂口附近尚未完全散尽的灼人热浪和刺鼻气味。李元芳紧跟一步,警惕地注视着周围。
狄仁杰蹲下身,袍袖拂过沾满煤灰和铁渣的地面。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并未直接触碰那滚烫的金属断口,而是极其仔细地、一寸寸地审视着裂口边缘的形态。那扭曲撕裂的铜壁,断茬处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参差感,有些地方像是被巨大的力量硬生生撕扯开,有些地方却又带着一种……利器切割般的细微平整?他看得异常专注,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那金属的每一丝纹理都刻印在脑海中。
接着,他的视线下移,投向裂口正下方那片潮湿的地面。那里是冷却水泄露后流淌汇聚的地方,水渍边缘还残留着喷射时溅射的细密金属碎屑。水洼里,除了浑浊的泥浆,似乎还沉淀着一些极细微的、不同于周围煤灰和铁渣的深色粉末。他的指尖,在离水面寸许的地方虚虚拂过,仿佛在感受着什么。
“元芳,”狄仁杰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李元芳耳中,也压过了现场的嘈杂,“你觉此裂口,是内压崩裂之相,还是外力摧折之痕?”
李元芳闻言,立刻上前一步,俯身凝神细看。他虽非工匠,但多年习武和护卫经验,让他对兵刃创伤、器物损毁有着异于常人的敏锐。他目光如炬,扫过那撕裂的铜壁断口,又看了看裂口下方地面水渍的形态,以及狄仁杰指尖虚拂之处残留的深色粉末。片刻,他沉声回道:“大人,卑职看这裂口,撕裂走向颇不自然。若是炉内压力过大,铜胆薄弱处由内而外崩裂,断口应更显‘炸开’之状,碎片四溅。可此裂口,边缘虽有撕裂,但主干部分…更像是被一股巨大的、集中的外力,由外向内强行撕开了一个豁口!且这豁口的位置……”他指了指裂口上方一个不易察觉的、被高温熏烤得变形的铜铸连接榫卯,“正对着冷却水阀的关窍所在。还有这水渍流向,以及这粉末…”他目光锐利地扫过狄仁杰暗示的地方,“似有蹊跷。”
狄仁杰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他缓缓站起身,目光再次扫过地上那滩冷却水汇聚的水洼,以及水洼边缘沾染的深色粉末痕迹,最终落回那套庞大而破损的机关上。他沉默片刻,仿佛在脑海中快速勾勒、推演着某种场景。
“意外?”狄仁杰的声音不高,却像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让周围嘈杂的辩解声和哭嚎声低了下去。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古井寒潭,扫过张德禄等人惊疑不定的脸,最终落在那具焦黑的残骸上。“若真是铜胆老旧,内压崩裂,钢水喷射,其势当如决堤洪水,汹涌四散,覆盖一片。”他抬起手,指向喷射口周围的地面和墙壁,“诸位请看,钢水喷溅之痕,虽炽烈恐怖,但落点却异常集中,几乎尽数倾泻于程大人所立之处!其精准,犹如强弩穿杨!”
他的手指移向那冷却机关的狰狞裂口:“再看此裂口!边缘撕裂参差,看似崩裂之象,然细观其撕裂走向,主干裂痕笔直刚硬,分明是受巨力强行撕扯所致!更兼断口深处,隐有利器刻划之细微新痕!”他目光如电,逼视着脸色煞白的张德禄,“张少监,将作监能工巧匠云集,你告诉老夫,什么样的‘内压崩裂’,能崩出如此利落笔直的裂口?又能让钢水如此‘听话’,只取一人性命?!”
张德禄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嘴唇哆嗦着,汗如雨下,半个字也吐不出来。周围的官员们更是噤若寒蝉,眼神躲闪。
狄仁杰不再看他们,转向李元芳,语速清晰而果断:“元芳,立刻封锁现场!此炼炉区所有人等,未经盘查,一律不得擅离!调大理寺仵作、精于冶铸的工曹官前来勘验!重点勘验冷却机关所有部件、断口,地上残留水渍、粉末,以及……”他的目光再次落向程远焦尸旁那本被烧得只剩焦黑卷角、又被污血浸透的册页,“程大人手中之物!”
“是!”李元芳抱拳领命,声如金石。他身形一闪,已如猎豹般掠出,迅速指挥随行差役控制现场入口,清点滞留人员,动作迅捷有力,瞬间将混乱的场面纳入掌控。
狄仁杰则再次蹲下身,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滚烫的残留物和污血,用一方素白的手帕,极其谨慎地拈起那本被钢水灼烧、又被污血浸染的册页残本。封面早已焦糊炭化,字迹难辨。他屏住呼吸,用指尖极其小心地捻开粘连在一起的、散发着焦糊与血腥味的纸页。内页也被高温燎烤得发黄发脆,边缘卷曲焦黑,许多地方被血污和钢水喷溅的金属碎屑糊住,墨迹更是模糊一片。然而,在几页相对完整的纸张上,依稀能辨认出一些反复出现的词语:
“…朔方…甲胄…铁叶…锻数不足…”
“…陇右…箭镞…铅锡…充精铁…”
“…库亏…三万贯…账实不符…”
每一个词,都像一块沉重的寒冰,投入狄仁杰的心湖。朔方、陇右,皆为西北边陲重镇,直面突厥、吐蕃兵锋!甲胄铁叶锻数不足,意味着防护脆弱;箭镞以铅锡充精铁,意味着锋锐尽失!库亏三万贯…这绝非小数目,更非程远一个工部员外郎所能独吞!
账实不符……狄仁杰的指腹轻轻摩挲着那四个被血污晕染得格外刺目的字迹。冰冷的寒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程远死前正在核查的,是边军装备的账册!他发现了巨大的亏空和严重的质量问题!这才是他今日亲临这喧嚣炼狱之地的真正原因!他是在追查足以动摇国本、祸乱边疆的军械贪墨大案!
“大人!”李元芳的声音打断了狄仁杰翻涌的思绪。他已迅速安排好了现场封锁,回到狄仁杰身边,目光也落在那本触目惊心的残册上,眼神凝重如铁。
狄仁杰合上册页,将其仔细用手帕包好,收入怀中。他站起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那抹锐利的光芒愈发迫人。
“张德禄。”狄仁杰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让刚刚被人扶起、惊魂未定的张少监又是一哆嗦。
“下…下官在。”张德禄的声音还在发颤。
“程大人今日所查账册,正本存放何处?”狄仁杰目光如炬,紧紧盯着他。
“在…在工部衙门后堂…专设的…甲械账房库内。”张德禄下意识地回答,随即又连忙补充,“阁老,那账房重地,有专人看守,钥匙由司库赵诚掌管,下官…下官也轻易进不得的!”
“司库赵诚?”狄仁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记在心中,“带路,去账房库!”
“是,是!阁老这边请!”张德禄不敢怠慢,连忙引路。
一行人迅速离开依旧弥漫着焦糊血腥和金属蒸汽的炼炉区,穿过嘈杂混乱的工棚区域。狄仁杰步履沉稳,心中却如电光急转。凶手选择在将作监、在众目睽睽之下,用如此酷烈而“意外”的方式杀死程远,绝不仅仅是为了灭口!这更像是一种警告,一种示威!更是在销毁关键证据前,将水彻底搅浑!程远手中的残本已是孤证,那账房库内的正本账册,便是此案能否撕开缺口的关键!必须抢在凶手之前!
然而,当他们一行人脚步匆匆,刚踏入工部衙门那略显森严的后院时,一股刺鼻的气味便先一步钻入了鼻孔——是烟味!焦糊的烟味!
李元芳脸色骤变,身形已如离弦之箭般向前掠去。狄仁杰心头猛地一沉,脚步也随之加快。
绕过一道回廊,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甲械账房库所在的那一排青砖瓦房,其中一间门窗紧闭的屋子正向外冒着滚滚浓烟!黑色的烟柱从门缝、窗缝中不断涌出,直冲天空!火光在门窗后隐隐闪动!几名工部的小吏提着水桶,正惊慌失措地试图泼水,但显然杯水车薪,火势已起!
“救火!快救火!”张德禄失声尖叫,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元芳!”狄仁杰厉喝一声。
“明白!”李元芳早已拔身而起,如一道黑色闪电冲向那冒烟的库房。他飞起一脚,势大力沉,直接将那扇厚重的木门踹得向内爆裂开来!
“轰!”门板碎裂,一股裹挟着灼热火星和浓烈焦糊纸味的黑烟猛地喷涌而出!火光瞬间清晰可见!
“大人!火源在室内!是账册堆!”李元芳的声音穿透浓烟传来,带着急切。他毫不犹豫地撕下一片衣襟捂住口鼻,就要向内冲去。
“元芳!不可!”狄仁杰疾声喝止,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火势已起,烟气有毒!出来!”
就在李元芳身形一顿的刹那,库房内堆积的账册纸张显然已被引燃,“呼”地一声,火舌猛地向上蹿起,瞬间吞噬了房梁!烈焰熊熊,浓烟滚滚,整个库房内部已化作一片火海!炽热的火浪扑面而来,逼得众人连连后退。
完了!账册正本,连同可能存在的其他线索,眼看就要付之一炬!
狄仁杰站在浓烟与热浪之外,看着那冲天而起的火焰,脸色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显得异常冷峻。晚了一步!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凶手的手段,狠辣而周密,杀人、毁证,环环相扣!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工部低级吏员服饰、身材矮壮、一脸老实巴交的中年汉子,连滚带爬地从旁边冲了过来,扑倒在狄仁杰面前,磕头如捣蒜,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惧:
“阁老饶命!阁老饶命啊!小人…小人赵诚…是司库赵诚!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啊!”
狄仁杰目光一凝:“你就是司库赵诚?说!怎么回事?”
赵诚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涕泪横流:“小人…小人也不知道啊!小人昨夜当值,守着这库房…不知怎的…就…就睡死过去了!醒来…醒来就发现…发现库房里…起…起火了!钥匙…钥匙还在小人身上…可…可火是从里面烧起来的啊!小人…小人真不知道啊!阁老明鉴!小人冤枉啊!”
睡死过去?狄仁杰眼神锐利如刀,瞬间捕捉到赵诚衣领处一丝极淡的、几乎被烟味掩盖的甜腻气息——是迷香!果然有人潜入!
“大人!火太大了!救不了了!”李元芳退到狄仁杰身边,脸上被熏黑了几块,眼神中带着不甘和愤怒,看着那已经完全被烈焰吞噬的库房。
烈焰翻腾,将账房库的屋顶映照得一片通红,滚滚黑烟如同不祥的巨蟒,扭曲着升入长安城灰蒙蒙的天空。木料燃烧的噼啪声、瓦片爆裂的脆响,以及吏员们徒劳的泼水声交织在一起,宣告着所有纸质证据的彻底湮灭。
狄仁杰站在热浪翻涌的边缘,身形纹丝不动,只有紫色袍袖在热风中微微拂动。他脸上的线条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冷硬。账册化为飞灰,程远手中的残页成了唯一的孤证,而制造这一切的凶手,行事之狠辣果决,远超寻常。
“元芳,”狄仁杰的声音低沉,压过了周围的喧嚣,“程远核查军械账目之事,近日在工部衙门内,可有人知晓?议论如何?”
李元芳立刻会意,沉声回道:“回大人,卑职方才封锁现场时,已留心了工部一些低阶吏员的议论。风声确实有,而且…不太好听。”
“哦?说来听听。”狄仁杰的目光依旧盯着那熊熊烈焰,仿佛要从火光中看出些什么。
“都说…都说程员外郎是…是贪心不足蛇吞象!”李元芳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意,“说他核查边军账目是假,借机大肆索贿、敲诈将作监和军器监的官吏是真!有人甚至…甚至说他胃口太大,逼得下面人走投无路,这才…这才惹得天怒人怨,降下天谴,被钢水活活浇死!”他顿了顿,补充道,“这些议论,似乎…在事发前两日就隐约有了。”
狄仁杰的嘴角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好毒的计!杀人灭口,毁尸灭迹,还要给死者泼上污名!将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用“天谴”的谎言彻底粉饰,堵住悠悠众口,也堵住了继续追查的路!
“天谴?”狄仁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周围每一个竖起耳朵偷听的工部官吏耳中。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张德禄、赵诚以及那些面有戚戚或暗自庆幸的脸。“老夫倒要看看,是何等‘天意’,竟能如此精准地操控熔炉铜胆,令钢水如臂使指,只诛一人!”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面无人色的司库赵诚身上:“赵诚,你昨夜当值,库房起火前,可曾见过何人?闻到过何异常气味?”
赵诚被他看得魂飞魄散,哭嚎道:“阁老!小人…小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就是…就是觉得特别困,闻到一股…一股甜甜的香味,然后…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就…就起火了!钥匙真的还在小人身上,没人动过啊!”
“甜甜的香味…”狄仁杰若有所思。是迷香无疑了。凶手能悄无声息潜入工部重地,迷倒守卫,纵火焚毁账册,绝非寻常蟊贼所能为。
“大人,”李元芳低声道,“库房已毁,账册无存,程大人又…线索似乎断了。眼下流言四起,‘天谴’之说甚嚣尘上,恐对大人查案不利。”
狄仁杰负手而立,目光从燃烧的废墟移开,投向将作监工棚区的方向,那里依旧黑烟滚滚。他的眼神深邃,仿佛穿透了眼前的迷雾。“账册可毁,人言可畏。然,凡行过必留痕。凶手自以为算无遗策,却不知,那炼炉之中,熔金之旁,或许正有他无法销毁的铁证!”他猛地一拂袖,“回将作监!炼炉之下,炉渣之中,掘地三尺,也要给老夫找出端倪!”
当狄仁杰一行人重返那依旧散发着死亡气息和灼人余温的炼炉现场时,大理寺的仵作和工曹官已奉命赶到,正在对程远惨不忍睹的焦尸进行初步勘验,并仔细检查那套庞大冷却机关的每一处断口。
现场已被李元芳带来的差役严密控制,闲杂人等远远隔开。炼炉已经熄火,庞大的炉体不再喷吐热浪,但余温依旧炙烤着空气。凝固的钢水如同暗红色的丑陋伤疤,覆盖在炉前的地面上,中心处,程远焦黑的残骸静静地嵌在那里,无声诉说着当时的惨烈。空气中弥漫着焦臭、金属腥气和尚未散尽的煤烟味,令人作呕。
狄仁杰径直走到那冷却机关巨大的撕裂状裂口前。工曹官——一位头发花白、经验丰富的老匠师,正蹲在那里,用特制的工具小心翼翼地刮取着断口边缘的金属碎屑,放入一个皮袋中。他的眉头紧锁,神色异常凝重。
“王工曹,”狄仁杰开口,“断口勘验,可有发现?”
老工曹抬起头,擦了擦额头的汗,眼中带着震惊和难以置信:“回阁老,这…这断口,绝非内压崩裂所致啊!”他指着裂口主干部分,“您请看,此处撕裂边缘虽显粗糙,但撕裂的主线笔直刚硬,断茬深处,有明显的…利器切割的细痕!虽被高温灼烧变形,但痕迹犹在!这…这分明是有人先用极锋利的重器,如大斧、重凿之类,在此薄弱处强行劈砍凿击,制造出初始的裂痕和应力点!然后…然后才借助炉内的高压,或者…或者干脆是用外力强行撕扯,将其彻底破坏!”
此言一出,旁边站着的张德禄和几个将作监官员脸色瞬间煞白如纸!利器切割!外力破坏!这哪里是什么意外?分明是赤裸裸的谋杀!
狄仁杰眼中精光一闪,印证了他与元芳最初的判断。他紧接着追问:“外力撕扯?何种外力,能瞬间撕裂如此厚实的铜铸机关?”
王工曹沉吟片刻,指着裂口上方那个被熏烤变形的铜铸榫卯连接处:“阁老请看此处。此乃控制冷却水流向的‘水胆’(核心阀门)与铜管的连接枢纽。枢纽下方,原本应有一根粗壮的青铜阀芯,深入‘水胆’内部,用以调节水流大小。若此阀芯被人为强行抽出或破坏,导致水流瞬间失控中断,炉体局部温度急剧升高,铜胆强度骤降…此时,若再有一根粗大的撬棍之类,插入这被利器预先破坏的裂口处,借力猛撬…以铜胆当时的脆热状态,加上撬棍的巨力,瞬间撕裂,并非难事!钢水喷射的方向,也正好能控制!”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确定:“而且,卑职在此裂口附近的地面水渍中,发现了一些极细的、异常的深蓝色粉末。此乃‘寒水石’(一种古代矿物冷却剂)研磨后的特有粉末!此物若在机关破裂、水流失控时被人故意大量投入残留的冷却水中,会瞬间产生剧烈吸热反应,制造出大量蒸汽和局部急冷效果!这不仅会加剧机关的脆裂,更能掩盖凶手撬动机关时可能发出的异响!同时,那喷涌的蒸汽和急冷效果,也能解释为何钢水喷溅得如此‘集中’而‘猛烈’!”
寒水石粉末!狄仁杰心中豁然开朗!这就是水洼边那些深色粉末的来源!凶手不仅破坏了机关,还精心准备了加剧效果、掩盖痕迹的辅助手段!心思之缜密,手段之专业,令人心惊!
“阀芯…”狄仁杰抓住了王工曹话中的关键,“你说那根控制水流的青铜阀芯,若被破坏或强行抽出…它现在何处?是熔在了炉中,还是…”
王工曹摇摇头,指着裂口下方:“阀芯位置在此裂口正下方深处。若被抽出或断裂,最大的可能,是随着机关破裂时喷涌的残余水流、蒸汽和钢水碎屑,一同冲射出来,落在这附近的炉渣和污物之中!”他指了指裂口下方那片被高温灼烤、又被冷却水冲刷得一片狼藉的泥泞地面,那里堆积着厚厚的、混杂着煤灰、铁渣、凝固钢水碎块和冷却水污垢的渣滓。“只是…这炉渣污物堆积太厚,又被高温熔结,又被污水浸泡,那阀芯若是青铜所铸,熔点较高,或许并未完全熔化,但形状必然扭曲,又被深深埋在这些污秽之下…寻找起来,如同大海捞针啊!”
狄仁杰的目光,投向了那片散发着焦糊、腥臭和金属混合气味的污秽渣滓堆。黑乎乎,黏腻腻,混杂着各种难以名状的残渣,令人望而生厌。
“大海捞针?”狄仁杰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那便捞!元芳!”
“卑职在!”李元芳立刻上前。
“调人手!备工具!将此裂口正下方,五步之内,所有炉渣污物,给老夫一寸一寸地清理出来!筛!淘!掘地三尺,也要找出那根青铜阀芯!活要见物,死要见渣!”狄仁杰斩钉截铁地命令道,同时已毫不犹豫地挽起了自己的紫色袍袖,露出了里面一尘不染的白色中衣。他竟要亲自下场!
“大人!这污秽之地,岂可……”李元芳和张德禄几乎同时出声劝阻。
狄仁杰恍若未闻,目光坚定地投向那片污浊。他率先走到渣堆边缘,毫不犹豫地俯下身,伸出了他那双执掌刑狱、批阅奏章的手,直接探入了那冰冷粘腻、散发着恶臭的污泥之中!
李元芳见状,再无二话,猛地一挥手,厉声喝道:“都愣着干什么!动手!按大人吩咐,掘!筛!淘!挖地三尺!”他随即也蹲下身,紧挨着狄仁杰,毫不犹豫地将双手插入污秽之中。
大理寺的差役们见状,哪敢怠慢,纷纷找来铁锹、木铲、箩筐、水桶等物,在狄仁杰划定的区域内奋力挖掘、铲除上层大块的炉渣和凝固物。狄仁杰和李元芳则如同最专注的淘金匠,蹲在清理出的湿滑泥地上,双手在冰冷刺骨、混杂着煤灰铁屑和刺鼻异味的污泥浊水中,一遍又一遍地仔细摸索、淘洗。
时间一点点流逝。炼炉区的空气依旧污浊,光线也因炉火的熄灭而显得昏暗。狄仁杰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顺着他清癯的脸颊滑落,滴在污泥中。他紫色的袍袖下摆早已沾满污黑的泥浆,那双修长的手更是被冰冷的泥水和粗糙的渣滓磨得发红,指甲缝里塞满了黑泥。但他全神贯注,眼神锐利如初,每一次摸索都极其细致,每一次捧起污泥浊水仔细淘洗都带着无比的耐心和期待。
李元芳亦是如此,冷峻的脸上沾了泥点,动作却一丝不苟。
周围的差役们屏息凝神,只听到铁锹铲动渣土的声音、水流哗啦的淘洗声,以及远处官员们压抑的呼吸声。张德禄等人远远看着,看着那位位高权重、素有洁癖的狄阁老,竟如同老农般跪在污秽中淘洗,脸上的表情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不解,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
突然!
狄仁杰正在仔细淘洗一捧污浊泥水的手指,猛地一顿!指尖传来一个冰冷、坚硬、带着明显棱角和扭曲形态的异物感!
他的眼神瞬间凝固,动作也停了下来。
“大人?”李元芳立刻察觉,低声询问。
狄仁杰没有回答,只是更加小心翼翼地将手指探入泥中,缓缓地、极其稳定地将那件深埋在冰冷污泥里的东西抠了出来。
污泥和浊水从他的指缝间淅淅沥沥地淌下。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狄仁杰缓缓抬起的、沾满污黑泥浆的手上。
那是一件扭曲得不成样子的金属物件。
约莫半尺长,手腕粗细。整体呈现青铜特有的青绿色,但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被高温灼烤后又急速冷却形成的黑褐色氧化焦壳,以及粘附的污泥。它的形态极其怪异,原本应是规整的圆柱体带凸缘阀头,但此刻却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拧了几圈后又砸扁了!一端明显被拉长、扭成了麻花状,另一端则严重地弯折变形,甚至能看到撕裂的豁口。在它扭曲的“身体”上,靠近严重弯折的部位,赫然残留着几道深深的、新鲜的、绝非高温扭曲所能形成的利器刻痕!那刻痕边缘锐利,深入青铜本体,显然是人为破坏的铁证!
正是那根消失的青铜阀芯!
狄仁杰捧着这件扭曲、冰冷、污秽却重逾千斤的证物,缓缓站起身。他脸上的泥水和汗水混合在一起,显得有些狼狈,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划破迷雾的寒星,穿透了“天谴”的谎言,直指那精心策划的谋杀核心!
他小心翼翼地用另一只手抹去阀芯扭曲表面最厚的一层污泥,露出了那几道触目惊心的利器刻痕。刻痕的走向、深度,与那铜胆裂口深处的痕迹,在狄仁杰的脑海中瞬间完美重叠!
“利器刻痕,阀芯扭曲移位,水流断绝,机关脆裂,再辅以撬棍巨力撕扯,寒水石粉制造急冷强汽…”狄仁杰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现场,带着一种抽丝剥茧、洞悉真相的冰冷力量,“好一个‘意外’!好一个‘天谴’!此非天灾,实乃人祸!一场处心积虑、借助这熔金炉火,以鬼神莫测之手段,行杀人灭口之实的滔天罪案!”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缓缓扫过脸色惨白如鬼的张德禄,扫过那几个面无人色的将作监官员,最后落在那扭曲的青铜阀芯上。
“传令!”狄仁杰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威严,“即刻缉拿将作监少监张德禄!工部甲械库司库赵诚!收押大理寺,严加讯问!封锁将作监所有工料出入记录、工匠名册!凡与程远核查边军装备账目有涉之官吏,一律暂禁待查!”
“是!”李元芳和众差役轰然应诺,声震屋瓦。
张德禄双腿一软,彻底瘫倒在地,裤裆处瞬间湿了一大片,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赵诚更是两眼一翻,直接吓晕过去。
狄仁杰捧着那根冰冷、扭曲、沾满泥污却闪烁着致命真相的青铜阀芯,如同捧着一柄刺破黑暗的利剑。他抬起头,目光穿透工棚顶部的缝隙,望向长安城铅灰色的天空。浓烟依旧在远处翻滚,如同巨大的阴霾。
军械贪墨,边陲安危…程远之死,仅仅掀开了这巨大冰山的一角。那沉入黑暗的账册背后,那精准操控“意外”的黑手之上,又连着何方神圣?
狄仁杰将青铜阀芯递给旁边的工曹官妥善保管,沉声道:“元芳,随老夫回大理寺。此阀芯,便是撬开此案铁幕的第一块砖石!”
“大人,”李元芳紧随其后,压低声音,“张德禄等人,恐怕也只是被推出来的卒子。那账册背后,那能精准操控此等‘意外’的势力…”
狄仁杰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只有紫色的袍角在带起的风中微微扬起。
“水再深,”他望着大理寺方向,声音沉静如渊,却又带着一种勘破迷雾的决绝,“终有源头。这青铜阀芯指向的,是匠作之域。然则朔方甲胄、陇右箭镞…那账册上的寒锋所指,才是真正的龙潭虎穴!”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字字如冰珠坠地:“传令北庭、朔方、陇右诸军镇,凡近三月新配发之甲胄箭矢,即刻封存待检!未得大理寺明令,擅动者,以通敌论处!”
李元芳心头剧震,抱拳应诺:“遵命!”他深知此令一出,边关震动,朝堂之上更不知将掀起何等惊涛骇浪。
狄仁杰不再言语,大步向前。远处,一道惨白的闪电无声地撕裂了长安城沉闷的天穹,紧接着,滚滚雷声由远及近,闷闷地碾过鳞次栉比的屋脊。
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