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乾元年五月,京杭大运河的清晨还裹着层浓得化不开的雾。通州码头的石阶上沾着湿滑的青苔,漕船“吱呀”地靠岸时,船头的官差却没忙着卸粮,反而先钻进了岸边的“悦来客栈”——里面早坐着个穿锦袍的管事,手里把玩着银锭,见官差进来,笑着把银子推过去:“李总督交代的事,办妥了?”
“放心,”官差把银子揣进怀里,压低声音,“新粮都换了,舱底那批霉粮,混着石子就能交差。地方官那边也打过招呼了,没人敢多问。”
两人的对话没逃过客栈角落里的一双耳朵。胤福穿着件粗布短打,头戴斗笠,斗笠的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他手里端着碗冷掉的粥,指尖却攥得发白——这已经是他在码头蹲守的第三天,每天都能看到这样的“交易”,听到这样的对话。漕运的水,比他想象的还深。
“大人,该走了。”下属赵武悄悄走过来,递上一件蓑衣,“按您的吩咐,兄弟们已经查到,漕运总督李嵩的亲侄子,在通州粮仓当管事,每次漕船到港,都是他带人‘验粮’。”
胤福点点头,起身时顺手把几个铜板放在桌上,斗笠压得更低。雾还没散,他跟着赵武绕到码头后侧的小巷,这里堆着几袋没人管的粮袋,袋口破了个洞,露出里面发黑的谷子,混着草屑和小石子,一捏就碎,还透着股刺鼻的霉味。
“这就是百姓领到的‘漕粮’。”赵武捡起一粒霉谷,声音里带着怒意,“国库拨的明明是去年的新粮,颗粒饱满,到了这儿就变成了这破烂货。兄弟们去附近的农户家问过,有户人家吃了这粮,孩子拉了半个月肚子,差点没熬过来。”
胤福没说话,弯腰从粮袋里抓了把霉粮,放在掌心捻了捻。谷子的霉味钻进鼻腔,让他想起山西查贪腐时,灾民手里的那碗霉粥——一样的黑心,一样的草菅人命。他把霉粮倒进袋里,沉声道:“去查李嵩的账本,特别是去年冬天漕粮北运那批,我要知道新粮到底去了哪儿。”
接下来的五天,胤福的人几乎翻遍了通州粮仓的所有账本。库房里的账本堆得比人还高,大多是些模糊不清的流水账,“新粮若干”“霉粮若干”的字样写得潦草,一看就是故意糊弄。直到第七天,赵武从一堆废弃的账册里,翻出了一本蓝皮小账——里面用朱笔写着“冬运新粮十万石,转至天津卫私仓,售银五万两,李总督分三万两,其余分各管事”,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连收银子的日期都标得明明白白。
“还有这个!”另一个下属拿着张船票跑过来,“这是去年冬天的漕船票,上面写着‘载粮五千石’,可实际卸粮时只有三千石,剩下的两千石,查不到去向!”
证据确凿,胤福当即决定:收网。
他带了五十名监察卫队员,直奔漕运总督衙门。李嵩正在书房里跟人下棋,见一群穿黑制服的人闯进来,顿时变了脸,把棋子往棋盘上一摔:“你们是什么人?敢擅闯总督衙门!”
“监察卫统领胤福,奉旨查漕运贪腐案!”胤福亮出腰间的素面铜腰牌,声音冷得像冰,“李总督,去年冬天北运的十万石新粮,去哪儿了?”
李嵩的脸色白了白,却还强撑着:“什么十万石新粮?都是无稽之谈!漕运的账本都在库房,你们可以去查,要是查不出问题,本官定要参你们个‘擅闯官署’之罪!”
“账本我们已经查过了。”胤福示意赵武把蓝皮小账递过去,“这本账,李总督认识吧?还有天津卫的私仓,我们也查到了,里面还堆着没卖完的三千石新粮,袋口的‘漕运新粮’印戳,还清晰着呢。”
李嵩看着账本上的朱笔字,手开始发抖。他知道,这账本是他亲手记的,为的是怕管事们私吞,没承想反而成了罪证。可他还想最后挣扎:“就算有这事,也是下面人瞒着本官干的,本官不知情!”
“不知情?”胤福冷笑一声,让人把漕丁王老三带进来。王老三的胳膊上还缠着绷带,是之前因为不肯换粮,被李嵩的人打的。“王老三,你说说,去年冬天,是谁让你把新粮卸去天津卫私仓的?”
王老三看着李嵩,眼里满是恨意:“是你!李总督!你亲自跟我说,卸完私仓的粮,再把霉粮装船,还说要是敢说出去,就把我扔河里喂鱼!我兄弟不肯干,被你们打断了腿,现在还躺在床上!”
人证物证俱在,李嵩再也撑不住,“咚”地跪在地上,声音发颤:“大人饶命!是本官一时糊涂,求大人给我条活路!”
“糊涂?”胤福看着他,语气里满是失望,“十万石新粮,能让通州的百姓吃半年,你却把它卖了换银子,你可知有多少人因为吃了霉粮生病?有多少孩子因为没粮饿肚子?这不是糊涂,是黑心!”
当天下午,胤福就在通州码头设了公审台。消息传开,百姓们从四面八方赶来,把码头围得水泄不通。李嵩被押上台时,百姓们扔烂菜叶、扔石子,骂声此起彼伏。胤福当众宣读李嵩的罪行:“漕运总督李嵩,私吞漕粮十万石,售银谋利,换霉粮欺瞒百姓,致数十人因食霉粮患病。依宸乾朝律,判流放三千里,发往伊犁为奴,永不回京;其私吞银两,全部追回,用于补偿通州百姓,更换霉粮。”
“好!”百姓们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有个老汉捧着家里的霉粮袋,激动得哭了:“终于能吃到新粮了!谢谢大人,谢谢陛下!”
公审结束后,胤福没立刻回京城,而是留在通州整顿漕运。他下了三条令:
第一,在通州、天津卫、扬州等漕运要地,设“漕粮核验点”,每个核验点派三名监察卫队员驻守,漕船到港后,必须开箱验粮,核对粮种、数量,无误后才能签字放行,少一粒粮、换一粒霉粮,都要追究责任;
第二,清查漕运队伍,把李嵩的亲信、参与私吞的管事全部革职,从京营调派正直的军官补充,同时允许漕丁举报贪腐,举报属实者,赏银五十两;
第三,将漕粮的种类、数量、运输路线,全部张榜公示在码头,百姓可随时查看,若发现公示与实际不符,可直接向监察卫告状。
通州码头的第一个核验点设立那天,漕船“福顺号”靠岸。监察卫队员开箱验粮时,发现舱底藏着两百石霉粮,当即扣下漕船,传讯船长。船长一开始还想狡辩,说“是不小心混进去的”,可看到核验点的公示榜,又想起李嵩的下场,只好承认是想私吞新粮换钱。最后,船长被革职,霉粮被销毁,新粮全部补发给百姓。
这事传开后,漕运队伍里再没人敢耍花样。漕丁们也松了口气,之前他们被李嵩的人逼着换粮,不换就挨打,现在有了核验点,有了监察卫,终于不用再担惊受怕。漕丁张老二笑着对胤福说:“大人,现在好了,咱们运粮也能挺直腰杆了,再也不用做亏心事了!”
一个月后,胤福回京复命。他给胤宸递上的奏折里写着:“通州、天津卫等核验点运行良好,漕粮私吞案零发生;百姓领到的新粮占比达九成九,患病者已全部得到救治;漕丁举报贪腐线索十三条,查实五条,革职三人,赏银五人。”
胤宸看着奏折,笑着拍了拍胤福的肩膀:“漕运是国家的粮道,你把它整好了,就是守住了百姓的饭碗。做得好!”
“这都是陛下的支持,是监察卫兄弟们的努力。”胤福躬身道,“臣打算下一步,把核验点推广到江南漕运沿线,让整个京杭大运河的漕粮,都能干干净净,百姓都能吃到放心粮。”
胤宸点头,目光望向窗外——御花园的石榴花开得正艳,红得像一团团火。他想起通州百姓领到新粮时的笑容,想起漕丁挺直腰杆的模样,心里踏实了不少。反腐不是一锤子买卖,要像胤福这样,查到一处,整顿一处,守住一处,才能让这宸乾朝的“粮道”,真正变成百姓的“活路”。
而通州码头的核验点前,公示榜每天都有人更新,监察卫队员的黑色制服,成了码头最让人安心的颜色。漕船来来往往,新粮的香气飘在运河上,混着百姓的笑声,飘得很远很远——那是贪腐被清除后,最踏实、最温暖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