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景阳宫书房,烛火被风轻轻吹得晃了晃,在麻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胤珩蹲在炭盆旁,手里攥着半截炭笔,面前摊着三张叠得整齐的麻纸,纸上用稚嫩却工整的字迹,密密麻麻记着上书房太傅们的议论——这是他花了一下午,从早到晚整理出来的“上书房舆情报告”。
“支持减徭役的,有张太傅、李太傅、王太傅。”胤珩一边念,一边用炭笔在第一张纸上圈出名字,“张太傅说‘江南徭役过秦,恐生民变’,建议‘仿汉高帝约法三章,先减半年徭役’;李太傅补充‘可派专员去江南查流民,按需减役’;王太傅则说‘减役需稳,不可操之过急,免得乱了农时’。”
他把第一张纸推到一边,拿起第二张,眉头微微蹙起:“反对的是刘太傅和陈太傅。刘太傅说‘江南赋税占国库三成,减徭役必减赋税,户部恐不允’;陈太傅更直接,说‘江南士族与户部往来密切,得罪户部,便是得罪士族,朝堂会乱’。”
最后一张纸上,记着小德子额外打听来的细节:“刘太傅的女婿在户部任主事,负责江南赋税核算;陈太傅去年收过江南盐商的贺礼,据说与户部尚书私交甚密。”
“珩儿,整理完了?”
闻咏仪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刚处理完后宫份例的事,身上还带着廊下的寒气,手里捧着一个暖炉,走到胤珩身边,弯腰拿起三张麻纸,仔细翻看。
越看,闻咏仪的眼神越亮——这份报告不仅分了支持与反对,还把反对者与户部的关联查得清清楚楚,连“女婿任主事”“收盐商贺礼”都记了下来,这正是她调整奏折最需要的依据。
“刘太傅和陈太傅反对,核心是怕得罪户部,尤其是怕影响自己的私利。”闻咏仪坐在胤珩对面的椅上,指尖划过“户部恐不允”几个字,语气带着几分了然,“户部一直以‘江南赋税支撑国库’为由,反对任何减徭役、减赋税的提议,若是咱们的奏折直接提‘减江南赋税’,定会被户部驳回,还会连累支持咱们的张太傅等人。”
胤珩点点头,想起小德子说的“户部最近在查江南漏税”,补充道:“母妃,小德子还说,户部尚书最近让刘太傅的女婿去江南,说是查漏税,其实是想多征些粮,填补西北战事的开支。要是咱们提减徭役,户部肯定会说‘战事缺钱,不能减’。”
“所以,奏折里绝不能提‘减赋税’,甚至要避提‘户部’二字。”闻咏仪拿起案上的朱砂笔,在奏折草稿上圈出“减江南赋税”几个字,重重划掉,“咱们换个说法,不提‘减’,提‘缓’——比如‘缓征江南半年徭役,待秋收后再补征’,这样既给了百姓喘息的时间,又没直接说减赋税,户部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她顿了顿,又指着草稿上的“派官查流民”,修改道:“还有这里,不说‘派官’,说‘请上书房太傅牵头,联合地方官查流民’——张太傅他们本就支持减徭役,让他们牵头,既显得这事是上书房的意思,不是咱们后宫提的,避开‘干政’的嫌疑,又能让户部不好直接反对,毕竟没人敢驳上书房的面子。”
胤珩凑过来看,眼睛一下子亮了:“母妃这个法子好!‘缓征’比‘减征’温和,户部挑不出错;让太傅牵头,又能借他们的势,刘太傅和陈太傅就算反对,也不敢跟整个上书房作对。”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闻咏仪拿起胤珩的舆情报告,指着“王太傅说减役需稳,不可操之过急”,笑着说,“咱们把王太傅的话加进奏折里,说‘减徭役需循序渐进,先从流民集中的州县开始,再逐步推广’——这样显得咱们考虑周全,不是一时冲动,也能让反对的太傅觉得‘咱们听进去了意见’,减少阻力。”
她一边说,一边用朱砂笔快速修改奏折草稿:
- 把“减江南赋税三成”改为“缓征江南流民州县半年徭役,秋收后按实际收成补征”;
- 把“请朝廷派官查江南流民”改为“请上书房张太傅等牵头,联合江南地方官核查流民,按需缓役”;
- 新增“缓役期间,以工代赈——让流民参与修河、筑路,每日发粮二升,既稳流民,又不误民生”。
“以工代赈”这四个字,是闻咏仪刚刚想到的——既解决了流民的吃饭问题,又能利用流民劳动力搞基建,还不用户部额外拨款(粮食从地方粮仓暂借,秋收后补还),完美避开了户部“缺钱”的敏感点。
胤珩看着修改后的草稿,心里彻底服了:“母妃,这样一来,户部没理由反对,太傅们也会支持,父皇肯定会准的!”
“还不一定能准,但至少能让奏折递到父皇面前,让他重视江南的事。”闻咏仪放下朱砂笔,揉了揉眉心,“最重要的是,咱们借这份奏折,让父皇知道‘上书房太傅也关注民生’,让他觉得减徭役是‘朝堂共识’,不是咱们母子的私念——这样才能走得稳。”
烛火渐渐旺了些,映得修改后的奏折草稿格外清晰。胤珩把舆情报告叠好,放进奏折草稿的夹页里,轻声说:“母妃,我明天让小德子再留意一下,看看刘太傅和陈太傅有没有跟户部的人接触,有消息再告诉您。”
“好。”闻咏仪摸了摸他的头,眼神里满是欣慰,“珩儿,这份舆情报告做得好,比母妃预想的还周全。往后不管是徭役改革,还是其他事,咱们都要这样——先摸透朝堂的心思,再对症下药,才能一步一步把事做成。”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窗纱洒进来,落在案上的奏折和舆情报告上,泛着淡淡的光。书房里的炭火噼啪作响,暖意融融,母子二人看着修改好的奏折,心里都清楚——这不仅是一份避开户部敏感点的奏折,更是同盟“主民生”的关键一步,是他们在朝堂复杂的利益纠葛中,为百姓、也为自己,找到的一条稳妥之路。
而此刻的户部衙门,刘太傅的女婿正对着江南赋税账本皱眉,盘算着如何多征些粮;上书房的刘太傅则在灯下写信,想劝户部尚书“驳回一切减徭役的提议”。他们都不知道,一份避开了所有敏感点、凝聚了上书房舆情的奏折,即将递到康熙面前,为江南的流民,带来一丝喘息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