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过身。
风从裂隙深处吹出来，带着一股铁锈和灰烬混在一起的味道。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还残留着星石的温度，那股热一直顺着血管往上爬。
司徒墨忽然咳嗽了一声。
声音不大，但我听出了不对劲。他站在原地，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像是想抓住什么。陆九玄也察觉到了，侧头看向他。
“怎么了？”我问。
他没回答，只是抬起手，指尖在空中划了一道。一道淡金色的符纹凭空出现，边缘有些发抖。那符纹刚成型，就自己裂开一道缝，像被什么东西从内部咬了一口。
“它认出我了。”他说，声音比刚才低了些。
“什么认出你？”
“结界符。”他喘了口气，“我不该在这里画它的。”
话音刚落，他的手臂就开始变淡。不是受伤，也不是模糊，是皮肤底下透出了光，能看见骨头之间有细小的星点在流动。他整个人像是被一层薄雾裹住，背后隐约能看到一片暗色的天空，星星一颗接一颗亮起来。
“你撑住！”我冲过去扶他，但手穿过了他的胳膊，像是碰到了水面上的倒影。
陆九玄一步跨到我们中间，盯着那道符纹：“这纹路……我在书院地底见过。”
“别管在哪见过。”我打断他，“现在怎么办？”
“来不及了。”司徒墨靠在一根断柱上，额头渗出冷汗。他的身体越来越透明，连衣服的轮廓都在消散。我能看清他背后的裂隙，还有裂隙外那一片扭曲的虚空。
那道符纹还在地上闪，颜色由金转黑，边缘不断剥落碎屑一样的光。每掉下一小块，他的身形就淡一分。
“你不能这样。”我说，“你说过要看到新轮回，你说过要改写结局。”
他笑了笑，嘴角有一点血流下来。
“所以我才画这个符。”
“这不是你的命！”我吼他，“你要活着！”
我没等他反应，直接把手按在符纹上。胸口的星石猛地一烫，一股力量从心口冲出来，顺着我的手臂灌进符纹里。那符纹抖了一下，黑色开始退散，金色重新浮现。
可司徒墨的脸色更差了。
“别往里送能量。”他声音发颤，“它不接受外来的东西，只会吸施术者的命。”
“那我就让它接受！”
我又加了一股力，星石震得厉害，像是要从皮肉里跳出来。符纹终于稳定了一瞬，金光铺开半圈，把我们三人围在里面。
陆九玄突然开口：“这符纹和初代圣子画像上的完全一样。”
我们都愣住了。
司徒墨的眼神动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张了张嘴，没说话，只是抬手摸了摸锁骨上的旧疤。
“你不是阴火帮的人。”陆九玄盯着他，“你是那个死在三百年前的人。书院记载里，初代圣子用结界封印了星盘暴动，自己化成了符灵。可没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现在知道了。”我看着司徒墨，“是你画的符，是你封的印，是你把自己变成了这张符的引子。”
他没否认。
只是抬起手，掌心对准符纹中央的节点。那里原本是空的，现在浮现出一个小小的星图，和我吊坠里的图案一模一样。
“叶蓁。”他叫我名字的时候声音很轻，“听我说。”
“我不听。”我往后退了一步，“你要活着，你必须活着。”
“我没有选择。”他说，“但它有。”
他指的是星石。
也指的是我。
“去找青丘。”他说，“她知道怎么重启星盘。她一直在等你。”
“我不走。”我说，“你要么一起走，要么别想把我推出去。”
他笑了下，眼神有点远。
然后他动了。
双臂一扬，一股力量从他身上炸开。我和陆九玄同时被掀出去，撞在地上。我想爬起来，可面前多了一层屏障，像是玻璃，却怎么都穿不过去。
我拍打那层东西，大声喊他名字。
他站在符纹中心，身体几乎全透明了，只剩下一道轮廓，泛着微弱的星芒。他双手结印，压向符眼。那符纹终于完整闭合，金光一圈圈扩散，把整个裂隙边缘都盖住了。
保护罩重新升起，比之前更稳。
可里面只有他一个人。
“司徒墨！”我拍着屏障，“你出来！”
他没动。
隔着那层光，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见他嘴唇动了动。
然后他抬起手，对着我挥了一下。
像从前在书院走廊里那样，懒洋洋地打个招呼。
手落下的时候，他的身形晃了晃，差点跪下去。但他撑住了，一只手按在地上，继续维持结印。
陆九玄站在我旁边，一句话没说。他拔剑劈了屏障三次，都没用。第四次，他停了手，盯着里面那个快要看不见的人。
“原来是你。”他低声说。
我也听见了。
这句话像钉子一样扎进耳朵。
里面那人忽然抬头，看了我们一眼。那一眼很短，但我记得。是我们在废墟里第一次见面时的眼神，带点笑，又藏着什么都别说破的意思。
然后他低下头，双手重新结印。
符纹开始转动，速度越来越快。金光扫过地面，照亮了四周的残垣。我能感觉到能量在上升，裂隙的蠕动停了，连风都静了下来。
可他的身体也在变淡。
最后一丝轮廓也开始消散，像是沙子被风吹走。我看见他的手指一点点透明，最后连指尖的光都熄了。
但他没倒下。
他一直站着，保持着结印的姿势，像一座雕像，又像一道刻进空气里的印记。
星石突然震动。
我低头看，发现它在发烫，表面裂开几道新纹路，和符纹的走向一模一样。一股信息直接冲进脑子里，不是声音，也不是画面，是一种“知道”——青丘在某个地方等着，她手里有半卷残图，图上写着开启星盘第二层的方法。
我知道该怎么走了。
可我不想走。
我蹲在屏障前，手贴着那层光。它不冷也不热，就像普通的空气，却能把人隔开。
陆九玄站在我身后，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我才站起来。
星石的能量还在，符纹也稳定了。裂隙没有扩大，也没有闭合。一切看起来都安全了。
可那个人不在了。
我转身想走，脚刚抬起来，突然听见一声轻响。
是符纹中心传来的声音。
我回头。
那道已经快消失的轮廓，忽然动了一下。
他的头微微偏了偏，像是在确认我们还在不在。
然后，那只透明的手，慢慢举了起来。
不是结印，不是挥手。
是比了个手势。
三根手指朝上，其余收拢。
我在书院后山见过这个动作。
那天我偷吃厨房的饼，他坐在树上扔松子砸我，一边笑一边比这个。
意思是：笨蛋。
我喉咙一下子堵住了。
他比完就放下了手。
身形彻底淡去，只剩一点星芒浮在空中，随着符纹的节奏轻轻闪。
陆九玄走过来站在我旁边。
“他留下了指引。”我说。
“嗯。”
“我们要走。”
“嗯。”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点光。
它还在闪，一下，一下，像心跳。
我转身迈步。
脚踩在碎石上发出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