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摔在一块倾斜的岩面上,手肘撞得生疼。
地面不是土也不是石,像是碎裂的镜片拼成,每一块都映出不同的画面。有的是我和司徒墨站在书院屋顶说话,有的是陆九玄拔剑指向天空,还有一幕,是我在血色法阵里松开那朵花的瞬间。那些影像不断闪动,像被风吹乱的纸页。
耳边传来一声闷响,陆九玄落在不远处,单膝跪地,剑插进裂缝稳住身形。他抬头扫了一眼四周,立刻站起身朝我走来。司徒墨滚了几圈才停下,趴在地上喘气,一只手撑着岩面想站起来,动作却突然顿住。
“别动。”陆九玄低声说。
他弯腰捡起一块碎石,朝前方扔出去。石头飞到半空时,整个空间猛地一震,三息之后,那块石头又出现在原来的位置,重新开始下落。第二次、第三次,每一次都分毫不差。
“时间在回放。”我说。
左眼还在疼,金光压不住地往外溢。我抬手抹了把脸,掌心沾了点湿热,不知道是汗还是血。我强迫自己睁大眼睛,看向空中漂浮的那些镜面残片。它们彼此倒映,层层叠叠,像无数个世界挤在一起。
我看清了其中一片。
那是司徒墨的背影。他穿着银色战甲,九条狐尾展开,在一片崩塌的星空下双手结印。一道巨大的裂痕横贯天际,他正用身体挡住涌出的黑气。他的动作很慢,但每一下都带着沉重的力量。那不是现在的他,是很久以前的某个时刻。
“他在修结界。”我指着那片影像,“如果我们能让那个动作在这里重现一次,也许能稳住这片空间。”
陆九玄点头,走到司徒墨身边蹲下。“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司徒墨没回答。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脖子上的红纹已经蔓延到肩膀,皮肤下有东西在蠕动,像是鳞片正在生长。他咬着牙,手指抠进岩缝,指节泛白。
“他在抵抗。”我说。
我慢慢靠近,伸手去碰他的手臂。刚碰到,他就猛地甩开,力道大得让我踉跄后退。他抬起头,右眼一片猩红,左眼还有些模糊的紫意。他的嘴角扯了一下,声音低沉得不像他自己。
“区区人类,也配命令本将?”
话音落下,九条狐尾轰然展开。蓝光从尾尖溢出,照亮了周围的碎镜。其中一条如长鞭般抽来,缠上我的腰,直接把我甩向边缘。我撞上一块斜立的岩板,背部一阵剧痛,滑落在地。
陆九玄冲了过来。
他跃起挥剑,剑刃斩中袭来的狐尾。一声闷响,黑烟腾起,断尾落地后还在抽搐,最后化作灰烬散开。他落地时脚下一滑,膝盖磕在碎镜上,渗出血迹。但他立刻站直,剑锋指向司徒墨。
“你不是他。”陆九玄说,“你是被困在过去的人。”
司徒墨没有动。他半跪在地上,八条狐尾环绕身侧,红光在他脸上跳动。他张了张嘴,声音忽然变了,带着一丝挣扎。
“杀了我……趁我还记得你是谁。”
我的心口猛地一紧。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如果那股意志完全占据他的身体,我们就再也救不回他了。可我不能动手。我不可能对他出手。
“再试一次。”我对陆九玄说,“刚才那道结印的轨迹,你还记得吗?”
他看了我一眼,点头。
我们同时看向空中那片幻影。司徒墨的前世仍在修补结界,手势缓慢而坚定。陆九玄抬起剑,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划出符文。我也集中精神,用妖瞳锁定那道影像,试图让它变得更清晰。
可能量刚凝聚,空间就又是一震。
三息到了。
所有镜面开始倒带。我们刚才站过的地方,重新出现三小时前的影像——我和司徒墨正在坠落,陆九玄在后面伸手抓我。那一幕重复播放,越来越快。我们的动作被打乱,原本稳定的符文瞬间溃散。
“不行。”陆九玄咬牙,“每次重置都会抹掉我们做过的事。”
“那就找一个不会被抹掉的东西。”我说。
我摸了摸胸口,那里还贴着琥珀吊坠。它一直温温的,像是有心跳。我把它拿出来,举到眼前。吊坠内部有一点微光在转动,和星石碎片有些像,但更柔和。
“它能记住。”我说,“不管时间怎么变,它都在。”
陆九玄明白我的意思。他走到我身边,将剑尖轻轻点在吊坠表面。一道细小的光纹顺着剑身蔓延,连上了空中那片幻影。这一次,结印的动作没有消失。它留在了吊坠的光里。
“成了。”我说。
我转身看向司徒墨。他还跪在那里,身体微微发抖,两条眼睛的颜色在交替变化。我能感觉到他在挣扎,拼命守住最后一丝清醒。
“听我说。”我一步步走近,“你现在看到的不是现实,是过去留下来的一道影子。它想把你拉进去,替你活。但你不该让给它。”
他低着头,没有回应。
我继续往前走,直到离他只有一步距离。我没有伸手碰他,只是站着。
“你说过要换你来追我。”我说,“现在我还没跑够,你不能停下。”
他的肩膀颤了一下。
一只狐尾缓缓抬起,指向我。我没有躲。另一条尾尖轻轻碰了碰我的袖口,像是在确认什么。
然后他突然抬头,红光暴涨。
“滚开!”他吼了一声,整片空间剧烈晃动。剩下的八条狐尾全部展开,三条扑向陆九玄,两条扫向我,还有三条缠住自己的手臂,像是在阻止自己行动。
陆九玄挡下攻击,剑与狐尾相撞发出刺耳声响。我翻身后退,背靠岩壁。我能看见他的表情,痛苦、愤怒、恐惧混在一起。他不是不想停,是他控制不了。
“用吊坠。”陆九玄喊,“让他看到真正的记忆!”
我把吊坠举高,集中所有力气,让里面的光投射出去。光穿过碎镜,照在司徒墨身上。他僵住了。
幻象出现了。
不是战场,不是祭坛,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破庙外下雨,我坐在屋檐下啃干粮,他靠在门边冷笑,说我这副样子根本不像是什么命定之人。后来他递给我一件披风,上面有烧焦的痕迹。我没要,他也不勉强,自己披着走了。
接着是书院后山。我偷吃厨房的点心被发现,他替我顶罪,结果被罚抄书三天。他一边写一边抱怨,说观星族的人都这么麻烦吗。我坐在旁边剥橘子,扔了一瓣到他嘴里。
再后来是阴火帮的地牢。他被人打伤,锁链勒进皮肉。我隔着铁栏递水给他,他不肯喝,只说一句:“别管我,你走。”我没走。我就坐在那儿,一直到天亮。
这些都不是大事。没有生死对决,没有惊天阴谋。可它们是真的。是我们一起经历过的。
司徒墨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狐尾垂落,红光一点点退去。他跪在地上,低头喘气,额头抵着岩面。我走过去,蹲在他面前。
“回来了?”我问。
他抬起眼,紫眸恢复清明,嘴角动了动。
“嗯。”
陆九玄收剑入鞘,走到我们旁边。他看了看四周,眉头皱起。
“不对。”他说。
我回头。
发现那些镜面里的影像变了。不再是我们过去的片段,而是从未发生过的场景。一个是我独自站在雪原上,手里握着断裂的剑。一个是司徒墨身穿黑袍,站在一座燃烧的城池前。还有一个是陆九玄跪在祭坛中央,头顶悬着一把发光的刀。
“这不是记忆。”我说,“是即将发生的可能。”
话音未落,地面再次震动。
比之前更剧烈。裂缝迅速扩大,碎镜一块接一块坠入深渊。我们脚下的岩层开始倾斜,边缘已经断裂。远处传来低沉的嗡鸣,像是某种古老机制正在启动。
司徒墨抓住我的手腕,用力站起。陆九玄扶住一块摇晃的镜面,脸色发白。
“时间不够了。”他说。
我看着手中吊坠,光已经开始闪烁。它也在承受压力。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我说。
“怎么走?”陆九玄问。
我没回答。因为就在这一刻,我看见最后一块完整的镜面中,浮现出一道新的影子。那是一个人站在北方雪原上,背对着我们,手里提着一盏灯。
灯焰跳动,映出一张戴着青铜鬼面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