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佩在我手中震动,那道微光从缺口里透出来,像是在回应我刚才喊出的那句话。水还在往上漫,冷得刺骨,但我没动。我知道这光不是偶然。
我低头看着泉底。
水面下的黑暗比之前深了,可就在那最黑的地方,有一点蓝光在闪。很弱,一明一暗,像呼吸。我想起来了——青丘公主最后说的那句话:“真相在泉底。”
我屏住气,抬脚往深处走。
水已经淹到胸口,每一步都沉得厉害。越靠近中心,阻力越大,仿佛有东西不让我过去。我咬牙继续往前,手里的玉佩越来越烫,几乎贴进皮肉。走到不能再走的时候,我蹲下去,把头埋进水里。
泉底是沙石铺成的,中间凹陷一块,像是被人挖过又填平。我伸手去摸,指尖碰到一块硬物。拿出来一看,是一半狐狸形状的玉佩,边缘磨损严重,但纹路清晰。它刚离开水,就和我手中的那一半同时亮了起来。
我没有犹豫,直接把两块拼在一起。
“咔”的一声轻响,像是锁扣合上。整枚玉佩泛出幽蓝的光,浮在空中不动。光影一闪,画面出现了。
三个少年站在祭坛前,穿着一样的白袍,背后影子连成一片。他们把手叠在一起,念着什么誓词。我看不清他们的脸,可声音传进耳朵里,一个字都没漏。
“同生共命,守序止乱。”
话音落下,三人转身走向不同方向。其中一个披上黑袍,眼神变了,一步步走进深渊;第二个举起剑,将自己钉在石柱上,血顺着沟槽流满地面;第三个跪在地上,抱住一个昏迷的人,背上裂开九道伤痕,长出尾巴。
画面一转,是多年以后。
黑袍人成了司徒烈,戴着鬼面,手里提着灯。他站在高处,看着下面一场大火,火里有无数人在跑,却逃不出结界。那个被救走的人躺在灰烬中,只剩一口气。而第三个少年,也就是妖族大将,把自己的心挖出来,塞进那人怀里。
“你还不能死。”他说,“轮回还没结束。”
接着,镜头对准了初代圣子。他站在山顶,用刀划开胸口,血滴成符。“若有观星者与妖将共生,天地不容。”他说完这句话,整个人化作光,钻进一把剑里。
我喘了口气,眼前发晕。
原来他们本就是一个人分出来的三股魂魄。一个选择掌控,一个选择牺牲,一个选择守护。可命运让他们在轮回中重聚,变成了同一个人——司徒墨。
玉佩的光忽然晃了一下。
一道身影从里面走出来。是青丘公主。她还是那样,穿一身素裙,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可眼睛里全是疲惫。
“你终于看到了。”她说。
“所以司徒墨……不是他自己?”我问。
“他是全部。”她点头,“也是唯一能打破规则的人。因为他体内同时流着三个人的血,承载着三种意志。可正因为这样,天地不容。规则认定他是‘违逆者’,必须清除。”
“那怎么办?”
“让三人同时存在。”她说,“不是复活他们,而是让他接纳所有部分——杀戮、守护、毁灭。只有当他不再否认任何一个自己,诅咒才会失效。”
我喉咙发紧。
“可他已经快撑不住了。”
“我知道。”她看着我,“你也知道。但他能不能回来,不在于你能不能找到答案,而在于你敢不敢接受他变成什么样。”
我没说话。
我想起风雪里他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吓人。想起他在桃树下埋刀时,笑了一声说“反正我也活不久”。想起他蜷在地上,皮肤一块块翘起来,像要被撕开。
如果他醒来后不再是那个会调侃我的人呢?
如果他变得冷酷、暴戾、甚至认不出我呢?
“你怕了。”青丘公主说。
“我不怕他变。”我说,“我怕我留不住他。”
她轻轻摇头,“你要留的,从来都不是某个样子的他。是你认识过的那个人。哪怕他面目全非,只要他还记得你,你就不能放开。”
玉佩的光开始闪烁。
她抬起手,指向我,“记住,破解的关键不在外物,而在选择。你选的是司徒墨,还是你心里想的那个少年?”
我还想问什么,可她的身影已经开始模糊。
“别再让他一个人走完。”这是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然后,玉佩猛地一震。
我没有防备,整个人被掀翻在水里。等我爬起来,那枚拼好的玉佩正悬在空中,表面出现细密裂痕。一道道蛛网般的纹路蔓延开来,蓝光忽明忽暗。
“不要……”我伸手去接。
但它碎了。
不是掉落,也不是炸开,就是那么安静地散成粉末,像风吹灰烬。那些碎屑飘在空中,有一部分落进水里,还有一部分沾在我脸上,有点凉。
我跪坐在泉边,双手摊开。
掌心里只剩下一点残渣,轻轻一吹就没了。
可我知道,有些事不一样了。
我不是在找解药,也不是在破局。我在做一个决定。
司徒墨可以是残忍的,也可以是温柔的;可以背负罪孽,也可以亲手终结一切。他不必完美,也不必符合任何人的期待。他是混乱的,矛盾的,挣扎的——但他是真实的。
而我要做的,不是把他拉回从前的模样。
是我跟着他,走进那个谁都不敢碰的未来。
远处传来一声闷响。
我抬头看去。
雪地尽头,那个蜷缩的身影突然抽搐了一下。他的衣服彻底碎了,肩胛骨的位置鼓起两块凸起,像是有什么要破皮而出。一条狐尾从背后甩出来,砸在地上,积雪飞溅。
他正在被改写。
身体不受控制地变化,意识也在一点点消失。如果现在没人拉他回来,等他彻底转化完成,可能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
我站起来,踩过结冰的水面。
脚底打滑了一下,我扶住旁边的石头才稳住。寒风吹过来,把我额前的碎发吹乱。我抬手拨开,继续往前走。
我知道他听不见我说话。
但我说的话,不是为了让他听见。
是为了让我自己记住。
“你要是敢忘了我是谁,我就天天堵你门口骂你。”
“你要是变成怪物,我就跟着你吃老鼠。”
“你要是不认我……”
我停下脚步。
离他还有十步远。
他趴在地上,一只手插进雪里,指节发白。另一只手抓着胸口的衣服,像是在忍痛。他的呼吸很重,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嘶声。
“我就把你小时候啃草根的事,告诉所有人。”
我说完,往前迈了一步。
他动了一下。
头缓缓抬起来。
我看见他的眼睛。
不再是人类的眼瞳。
金色竖纹盘踞其中,边缘泛着红光。可就在那深处,有一点熟悉的光闪了一下。
像认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