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顺着司徒墨的眼角滑下来,滴在脚边的桃花上。他靠着桃树站着,手还搭在我肩上,指尖有点抖。我抓住他胳膊,感觉他的体温正在往下掉。
“别睡。”我说。
他喘了口气,抬眼看了我一下,嘴角动了动,“刚才……亲到了吧?”
我没答话,只把他的手臂往我肩膀上拉得更紧些。刀还在他腰间,皮套被血沾湿了一块。我伸手扶住那把刀,怕它掉下去。
陆九玄从断墙那边走了过来。他没说话,只是站到我们面前,剑横在身前。他低头看了看地上的血色箭头,又抬头望向北方。阳光照在他脸上,我看不清他眼神。
“还能走吗?”他问。
司徒墨没回答,试着自己站直。可刚一用力,膝盖就弯了一下。我撑住他,感觉到他全身都在发紧。
“你要是倒下,”我对着他说,“我就把你拖过去。”
他笑了笑,声音哑了,“那你得有劲儿才行。”
“我有。”我说,“你不是说换你来找我?现在路指在这儿,你不跟着,算什么?”
他停了几息,慢慢点头。我帮他把刀重新插好,然后和陆九玄一人一边架着他。我们离开桃树的时候,花还在落。风卷着花瓣擦过脚边,像有人在背后轻轻推着我们往前走。
血色箭头一直延伸出去,穿过废墟的碎石地,沿着裂开的地面往前。它不像画上去的,倒像是从土里长出来的,每走一段,那红线就亮一分。越往北,空气越冷。走到第三段时,我呼出的气已经变成白雾。
司徒墨的脚步越来越沉。他咬着牙不吭声,但每次迈步,我都听见他喉咙里压着的一声闷哼。他的狐尾垂在地上,尾尖那块黑已经往上爬了一截。我用袖子把他眼角的血擦掉,可新的又渗出来。
“这地方……”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我来过。”
我和陆九玄同时停下。
“什么时候?”我问。
“不是这一世。”他说,“是更早之前。雪原边上有一座祭坛,他们把我绑在柱子上,要抽我的神格。我记得那个灯,就在那里亮起来的。”
他没说是谁,但我明白。
陆九玄皱眉,“噬魂灯?”
司徒墨闭了下眼,“它认得我。我也认得它。”
我们继续往前。天色渐渐暗下来,不是因为日落,而是云层压得太低。远处的地平线开始出现一片白,那是雪原的边缘。风里有了铁锈味,混着一点烧焦的草木气息。
我摸了摸胸前的吊坠。它有点温,不烫,但能感觉到里面的东西在动。我把手贴在上面,往前走了几步,吊坠的温度刚好够护住心口那一片。
“再撑一段。”我对司徒墨说,“等进了雪原,我们找个遮风的地方停下。”
他嗯了一声,脚步没停。
血色箭头的最后一段铺在冻土上。我们踩上去的时候,地面发出轻微的响声,像是冰层下面有什么东西在动。走到尽头时,箭头突然亮起红光,整条线都烧了起来,火却不热,反而吸走周围的暖意。
空中浮现出一张脸。
青铜鬼面,右脸疤痕纵横。那只完好的眼睛盯着我们,嘴角缓缓拉开。
“欢迎来到我的棋局。”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像是从地底钻出来的,“这次,你们能活过三天吗?”
我猛地抬头,吊坠一下子变得滚烫。陆九玄拔剑半寸,剑身嗡鸣不止。司徒墨整个人晃了一下,差点跪下去,我死死抱住他。
“别看它。”我说,“别听它说话。”
可那声音还在继续:“墨儿,你逃了三百年,终于还是回来了。你以为藏在人类皮囊里就能躲过去?你的神格,本就是我种下的。”
司徒墨牙齿咬得咯咯响,额头冒出冷汗。他的狐尾突然抽搐了一下,黑色的部分猛地往上窜了一截,几乎到了尾根。
“闭嘴!”我吼出声。
鬼面笑了,“叶蓁,你也一样。你以为你是观星族最后的血脉?你连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都不知道。三天后,星盘重启,你们都会回到起点——这一次,不会再有侥幸。”
话音落下,风雪骤起。天地间全是白,视线被吹得支离破碎。我拉着司徒墨蹲下,背对着风。陆九玄站在前面,剑插进地面,划出一圈浅痕。结界勉强撑住,但我知道撑不了多久。
就在这时候,笛声来了。
很远,却清晰。一个音一个音吹进来,不急不缓,像是穿过层层风雪才抵达这里。那曲子我听过,在梦里。青丘公主站在月下,手里拿着一支白骨笛。
鬼面突然扭曲了一下,声音卡住了半句。
笛声不断,风势竟慢慢弱了下来。血色箭头的红光也淡了,但方向没变,依然指着雪原深处。
陆九玄收回剑,回头看我,“她在引路。”
“不是帮我们。”我摇头,“是在提醒我们,他已经准备好了。”
司徒墨靠在我肩上,呼吸很重。他抬起手,抹了把脸,掌心全是血。可他还是说了句:“那就去。”
我看着他,“你现在连站都费劲。”
“所以我才更要走。”他喘着说,“如果这是他设的局,那说明我还有用。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不能让他如意。”
我沉默了几息,然后点头。
陆九玄走在最前面,我扶着司徒墨跟上。雪原的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但我们没有停下。越往里走,地面越硬,踩上去会发出空洞的回响。吊坠的温度维持着,但它开始一阵一阵地跳,像是在回应什么。
走了大约半炷香时间,风停了。
四周突然安静。
我们站在一片开阔的冻土上,前方是一道斜坡,坡下隐约能看到建筑的轮廓。血色箭头在这里断了,最后一滴红印在冰面上,像一颗凝固的心脏。
司徒墨忽然抬手,指向斜坡右侧。
“那里。”他说,“祭坛在那边。我能感觉到灯在动。”
陆九玄眯眼看了片刻,“有阵法痕迹。”
“不是阵法。”我低声说,“是活的。它在等我们。”
司徒墨笑了下,笑得很累,“那它等很久了。”
我扶着他往前走了一步。他的脚步虚浮,但没停下。狐尾拖在身后,黑色部分已经蔓延到一半。他忽然咳嗽起来,一口血喷在冰上,红得刺眼。
我抓紧他,“撑住。”
他点头,手摸到腰间的刀柄,“这把刀……本来不该在我身上。可我现在不想还了。”
“没人让你还。”我说。
他又咳了一声,声音更低,“如果我撑不过三天……你答应我一件事。”
“别说这种话。”
“答应我。”他盯着我,“如果我变成他的人,你就杀了我。别留情,别犹豫。”
我没说话。
“你能做到。”他说,“你比谁都清楚,我不该活着回去见他。”
我看着他眼睛。那里还有光,虽然微弱,但没灭。
“我不答应。”我说,“你要活着,不是为了他,也不是为了任务。是为了你自己。你说过要以人的方式去爱一个人——那你得先学会怎么好好活着。”
他愣了一下,然后低下头,笑了。
笑声很轻,混在风里几乎听不见。
我们继续往前。斜坡越来越陡,冰层下开始传出细微的震动。陆九玄停下一次,剑尖点地,感知方向。远处那些建筑的轮廓逐渐清晰,能看出是残破的殿宇,屋顶塌了一半,柱子歪斜。
司徒墨的身体越来越冷。我把他往我这边拉得更紧,用自己的体温去顶住那股寒意。他的呼吸变得断续,但意识还在。
“快到了。”我说。
他嗯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抓着我的手腕。
突然,他的身体一僵。
“怎么了?”我问。
他抬头,看向斜坡上方。
我也跟着看去。
风卷起一片雪幕,短暂分开的瞬间,我看见一个人影站在高处。
披着黑袍,手里提着一盏灯。
灯焰幽蓝,映出半张脸。
是司徒烈。
他没说话,只是举起灯,轻轻晃了一下。
下一刻,司徒墨的狐尾猛地扬起,整条尾巴剧烈抽搐,黑色如潮水般涌向根部。他闷哼一声,直接跪倒在冰上,手撑着地面,指节发白。
我立刻蹲下扶他。
“他在召唤。”陆九玄低声说,“用噬魂灯强行牵引神格。”
“不能让他得逞!”我一把抱住司徒墨,吊坠贴在他背上。温热扩散开,暂时压住了那股黑气的蔓延。
司徒墨抬起头,脸色惨白,眼里却有狠劲,“别……让我过去。”
“不会的。”我说。
他抓住我的衣领,力气大得惊人,“记住你说的话。如果我变了——你就动手。”
我盯着他,“你不会变。”
他嘴角扯了一下,还想说什么,可就在这时,远处的笛声又响了。
还是那支《归魂引》。
一个音,一个音,穿透风雪,落在我们耳边。
司徒烈站在高处的身影晃了一下,灯焰闪了闪。
司徒墨的身体松了下来,狐尾缓缓垂落,黑色停止蔓延。
我扶着他站起来。
“走。”我说,“别看他,也别听他。我们只管往前。”
陆九玄走在前面,我架着司徒墨,一步一步踏上斜坡。
风又起了。
雪打在脸上,生疼。
我们爬上坡顶时,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
像是灯盖被掀开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