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九玄睁开眼时，通道里的风已经停了。
他靠在石壁上，左手还按着肋骨处的伤。血没再流，但每次呼吸都像有东西在体内刮。他动了动手腕，剑还在掌心，只是剑身裂了一道细纹，从中间延伸到护手。
头顶的裂缝透下一点光，不是日光，也不是月光，是那种灰白的、像是从地底反照上来的冷芒。空气里有股味道，说不清是什么，有点像烧尽的纸灰，又有点像雨前泥土翻出来的气息。
他试着站起来，膝盖一软，扶住了旁边的岩壁。
指尖碰到石头的瞬间，一段画面冲进脑子里。
雪地，长剑穿胸，叶蓁倒在他怀里，眼睛睁着，嘴唇动了一下，没发出声音。那不是幻觉，是他亲身经历过的死局。他闭了闭眼，把那段记忆压下去。
这时候，一条狐尾从旁边伸过来，缠上了他的手臂。
“别硬撑。”司徒墨的声音在右边响起，“你刚才抽搐了三次，一次比一次久。”
陆九玄侧头看他。
司徒墨靠着另一侧石壁坐着，脸色发青，九条尾巴只展开四条，其余的蜷在身后，毛色暗淡。他右手指节破了，血顺着掌心滴到地上，每过一会儿就有一滴落进面前画出的符纹里。
“你在做什么？”陆九玄问。
“稳路。”他说，“这地方快散了，不画点东西拴住脚，下一步可能踩进上辈子的坟里。”
陆九玄没说话，慢慢挪到他身边。他看见那个符纹是由血和碎石拼成的，中心位置嵌着一小块发黑的晶体，正微微震动。
“这是……妖核碎片？”
“嗯。”司徒墨点头，“不多了，省着用。”
“你明知道自己撑不住，还拿出来？”
“不然呢？”他抬眼笑了笑，“让你一个人走完最后一段？那你回头写回忆录的时候，标题是不是得叫《我与死人同行》？”
陆九玄皱眉，“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司徒墨收回尾巴，撑着墙站起来，“走吧。出口不远了，我能感觉到咒力在往外漏。”
两人一前一后往前走。
地面开始倾斜，原本平整的石道出现断裂，有些地方塌陷下去，露出下面漆黑的空洞。走过一处拐角时，空气突然变了，耳边传来低语声，断断续续，听不清内容。
陆九玄停下脚步。
他又看到了。
父亲跪在祭坛前，手里拿着刀，叶蓁被绑在柱子上，头发散开，脸上没有血色。那是他第一次违背师命，也是第一次杀人。可这一次，他看见自己举起剑的时候，身后站着另一个人影——司徒墨，穿着黑袍，手里握着半截断刀，站在火光边缘，一动不动。
“不是真的。”司徒墨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是咒力残留的记忆回音，别信它。”
陆九玄咬牙，往前迈步。
刚走出三步，左侧岩壁忽然浮现一层光幕。
画面里是未来的书院。
屋舍全毁，草木枯死，主院碑倒塌在地，上面爬满藤蔓。叶蓁站在废墟中央，穿着白色长袍，眼神空洞，右手贴在胸口，星石发出微弱金光。她嘴里反复说着一句话：“我不记得你们了……我不记得了……”
光幕一闪即逝。
陆九玄站在原地没动。
司徒墨走到他面前，抬手一掌拍在他肩上，“看够了？那就记住——那不是结局。”
“你怎么知道不是？”
“因为现在我们还活着。”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只要还能走，还能说话，还能打架，结局就没定。”
陆九玄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抬手，一剑劈向光幕残留的位置。
剑气划破空气，那一片空间发出碎裂声，像是玻璃炸开。
“我不信命定的东西。”他说。
司徒墨笑了，“你越来越不像以前那个死板的家伙了。”
他们继续往前。
越靠近出口，空气越轻。原本沉闷的压力逐渐消失，呼吸变得顺畅。通道顶部的裂缝越来越多，光线从上面洒下来，照在两人身上。
终于，前方出现一个圆形的洞口。
外面不是天空，也不是地面，而是一片虚浮的空间，像是水面倒映的影像，不断晃动。洞口边缘布满裂痕，一道道黑色纹路从中蔓延出来，像是某种封印正在瓦解。
“咒力确实在散。”司徒墨走近几步，伸手触碰那层波动的界面，“不是人为破坏，是它自己撑不住了。”
陆九玄站到他身旁，“如果就这样让它散完，会怎样？”
“叶蓁会失去所有记忆。”司徒墨收回手，“不只是这一世的，是所有轮回里的。她会变成一块活着的星盘，没有意识，没有感情，只会运转。”
“所以不能等它自然结束。”
“对。”他转身看向陆九玄，“得我们亲手关上。”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点头。
接下来的事很明确：在出口下方设一个临时阵基，用来控制最后的封印节奏。真正的闭锁要等到准备完全，但现在必须先把框架搭起来。
材料不够。
陆九玄撕开袖子，用剑割破手掌，将血抹在岩壁上画符。
司徒墨蹲在地上，从怀里取出最后一点妖核碎屑，放在阵眼位置。他的手抖了一下，碎屑差点掉落。
陆九玄立刻抓住他手腕。
“你的气息乱了。”
“没事。”他说，“还能撑。”
“你已经快到极限了。”
“我知道。”司徒墨抬头，笑了笑，“可这事总得有人做。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你不也一样？明明快站不住了，还非要把剑举起来。”
陆九玄没松手，“你的命不是工具。”
“那是什么？”
“是……”他顿了一下，“必须活着走出去的东西。”
司徒墨看着他，忽然笑了。
他抬起另一只手，一条狐尾缓缓缠上陆九玄的手腕，动作很慢，像是试探。
“出去以后，你会娶我吗？”
陆九玄猛地抬头。
耳尖一下子红了。
他没回答，反手一挥，一道剑气扫过司徒墨脚踝。
司徒墨跳开一步，笑得更大声，“躲什么？问个问题而已。”
“先活下来。”陆九玄低声说。
“那就变成女人！我等你！”他笑着往后退了一步，靠在石壁上，喘了口气，“不过话说回来，你要真娶我，婚礼上是不是得请叶蓁当媒人？她肯定不愿意，嘴上要说‘麻烦死了’，最后还是会来。”
陆九玄低头继续画符，没再看他。
血顺着指尖流到符纹里，和妖核碎屑接触的瞬间，整座阵基亮起一道微光。八角形的图案缓缓旋转，将出口下方的空间固定住。
“成了。”司徒墨轻声说。
他靠着墙慢慢滑坐下去，九条尾巴全都收拢在身侧，只剩一条轻轻摆动。
陆九玄走过去，在他旁边蹲下。
“还能撑多久？”
“不知道。”他闭着眼，“大概……到不了明天早上。”
“别胡说。”
“我说真的。”他睁开眼，紫眸里的红光已经淡了，“但我挺高兴的。至少这次，我没再骗人了。”
陆九玄看着他，没说话。
司徒墨转过头，对他笑了笑，“你也不用摆这张脸。我又没死。再说，要是真没了，你也得继续走。为了她，也为了你自己。”
远处传来一声轻响。
像是冰层裂开的声音。
出口上方的界面再次波动，咒力外泄的速度加快了一丝。
陆九玄站起身，把手伸向司徒墨。
“起来。”
“干嘛？”
“还没完。”他说，“你还得帮我收尾。”
司徒墨看着他的手，好几秒没动。
然后，他抬起手，让狐尾缠上对方的手腕。
“行啊。”他说，“反正我也想看看，你到底有多倔。”
他们并肩站在阵基旁，望着那即将消散的出口。
风从上面吹下来，带着一丝暖意。
司徒墨忽然开口：“喂。”
“嗯？”
“如果你真的活下来了。”他顿了顿，“记得来找我。”
陆九玄侧头看他。
他正望着出口的方向，嘴角翘着，眼神很轻。
“别让我等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