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墨睁开眼的时候,我正盯着星石。它贴在我心口,温度还没降下去。他的手还搭在我胳膊上,指尖有点凉,呼吸比刚才稳了些。
陆九玄靠在碑边,左手压着肋骨处,血已经浸透了半边衣角。他闭着眼,像是在调息,又像是撑得太久终于熬不住。
我没动。右手的鳞片开始退了,从肩膀一路缩到肘部,皮肤火辣辣地疼,像被砂纸磨过一遍。星石在掌心里轻轻跳,一下一下,和心跳对得上。
就在这时候,地底传来一阵震动。
不是刚才那种要裂开的轰鸣,更像是一声叹息,从很深的地方浮上来。主院碑脚下的裂缝虽然合拢了,但那道金光没完全散,还有一点余晕渗在石缝里。
风停了。
连树叶都不摇了。
我抬头,看见一道影子站在碑前。
他左脸戴着青铜面具,右脸全是疤,身形高大,黑袍垂地。我没有拔刀,可身体已经绷紧。星石突然变烫,妖瞳不受控制地亮起来。
是司徒烈。
但他没有攻击的意思。他站在那里,目光落在我旁边昏睡的司徒墨身上。他的手指动了一下,像是想蹲下去看看儿子,可终究没动。
“你终于……走到了这一步。”他说,声音很轻,像怕吵醒什么人。
我盯着他,“你还敢来?”
他没看我,只低声说:“我曾以为力量才是永恒,血脉不过是工具。”
他顿了顿,那只完好的右手慢慢抬起,指向藏书阁的方向。“那卷《性转术源流》,是你进书院后翻的第一本禁书吧?”
我心里一紧。
那是我第一次发现记忆不对劲的时候。每次用术,醒来都少了点东西。后来我在藏书阁找到那本书,上面写着“每施一次,削一岁魂”。
可后面几页被人撕了。
再后来,我亲眼看见司徒墨烧了一卷密卷。他站在火盆前,手里捏着残页,火光照着他侧脸。他回头对我说:“如果我说这是为你活命,你信吗?”
我不信。
我以为他在骗我。
“那本书,”司徒烈继续说,“不是被虫蛀了,也不是年代太久烂了。是他亲手改的。”
我喉咙发干,“你说什么?”
“他知道你每用一次术,就会丢一段记忆。他也知道,只要你不记得过去,就不会想起星盘的事,就不会引来追杀。”他终于转头看我,“所以他把代价抹去了。把‘失忆’那段话划掉,在空白处写上‘可续命三年’。”
我猛地站起身,膝盖撞到石板都没感觉。
“不可能。那种级别的古籍,有阵法封印,外人根本碰不了。”
“他是司徒家的人。”司徒烈声音低下去,“也是唯一一个愿意毁掉自己名声去改书的人。”
我愣住了。
我想起那天晚上,我抓着他手腕问:“你到底图什么?”
他笑了一下,说:“图你能多活几天。”
我以为那是借口。
原来那是真话。
“你不信?”司徒烈看着我的眼睛,“可我信了。就在刚才,在这碑底下,我看到了他的心。”
他抬手,指节轻轻擦过面具边缘。“他对你的爱,比我当年对任何人,都更纯粹。”
空气一下子静下来。
连陆九玄的呼吸都听不见了。
我低头看司徒墨。他还躺着,脸色苍白,嘴唇没什么血色。九条狐尾蜷在身边,焦黑的地方已经开始脱落,露出底下灰白的毛。他之前每一次帮我,每一次挡在我前面,是不是早就知道会这样?
是不是从一开始,他就打算一个人扛下所有?
“你不该恨他。”司徒烈的声音越来越淡,像风吹着灰烬,“你应该恨我。是我逼他入帮,是我让他学会撒谎,是我教他把感情当成筹码。”
他慢慢后退一步,身影开始模糊。
“可他最后没变成我。”他说,“他选择了你。”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他看向自己的儿子,那只完好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碎了。
“墨儿……父亲错了。”
话音落下,那道影子就散了。
没有光,没有响动,就像从来没出现过。
可我知道他来过。
因为星石又亮了。
金光从我掌心涌出来,顺着血管往上爬。妖瞳自动激活,瞳孔深处浮现出八个字——
“以情补忆,需真心。”
这一次,我不用别人告诉我是什么意思。
我蹲下去,把手放在司徒墨肩上。他的衣服还是湿的,沾着血和灰。我轻轻擦掉他嘴角的血迹,动作很慢,怕吵醒他。
“现在,我信你了。”我说。
他没反应。
风吹过来,带起一点尘土。陆九玄动了一下,眉头皱了皱,但没睁眼。
我坐着没动,右手慢慢收回,握住星石。它的温度还在,一下一下,像在回应什么。
远处山影沉沉,天快亮了。
可我不想走。
我知道等他醒来,可能又会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可能会笑着说“你怎么还在这儿”,或者挑眉问我“又做噩梦了?”
但这次不一样了。
这次我知道,那些我以为的谎言,其实都是他能给我的,最笨的保护。
我伸手拨开他额前乱发,指尖碰到他额头时,他眼皮颤了一下。
嘴里发出一个字。
“别……”
我没松手。
“我不走。”我说,“你闭嘴。”
他好像听到了,鼻尖动了动,然后又安静下来。
陆九玄忽然咳了一声。
我回头看,他正慢慢坐直身子,手还按着伤处。他看了我一眼,又看向司徒墨,最后落在那块主院碑上。
“你还好吗?”他问。
我点头。
“他呢?”
“还活着。”我说,“就是太傻。”
陆九玄没笑。他撑着碑站起来,脚步有点晃,但还是走到了我们旁边。他低头看着司徒墨,沉默了很久。
“他改了书?”他终于开口。
“嗯。”
“所以他早就知道你会失忆?”
“嗯。”
陆九玄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眼神变了。不是愤怒,也不是嫉妒,是一种我读不懂的东西。
“那他为什么不说?”
“说了你会信?”我反问。
他没回答。
风又吹过来,带着一点湿气。星石的光弱了些,但还在跳。我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从地底渗上来,很微弱,像有人在轻轻敲门。
主院碑又震了一下。
这次只有我察觉到。
裂缝深处,那点金光重新亮了起来。
我低头看司徒墨。
他手指动了下,像是要抓住什么。
我立刻把星石贴回心口。
妖瞳再次亮起。
金光顺着我的手臂蔓延,照到他脸上时,他眉头松了一下。
“别走。”我听见自己说。
他没说话。
但我感觉到,他的一根手指,轻轻勾住了我的袖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