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从星盘中枢涌出的瞬间,我感觉胸口像被什么撞了一下,不是疼,而是一种沉了很久的东西终于松动了。手还按在凹槽上,吊坠碎片已经和石台融为一体,像是它本就该在那里。四周的声音一下子远了,连司徒烈的怒吼都变得模糊,只有心跳声越来越响,一下一下,和地面流动的光纹对上了节奏。
眼前忽然闪过画面——一座荒废的城楼,风沙卷着灰烬打转。一个少年背影挡在我前面,穿的是旧式战袍,肩头染血。箭矢破空而来,他没躲,也没回头,只是抬手把我往身后拉得更紧。那一箭穿透他左胸,他倒下去的时候,右手还抓着我的手腕。
又是一闪。雪夜,断崖边,同样的人,银白长发沾了血,在风里飘。他举剑格开第三波攻击,膝盖一弯,单膝砸进雪地。敌人冷笑,刀锋直取我咽喉。他猛地侧身,用肩膀硬接那一击,骨头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我伸手去扶,他却用力把我推开,嘴动了动,我没听清,只看见他唇边溢出血沫。
再闪。暴雨中的古庙,屋顶塌了一半。他站在我面前,剑断了,左手插着半截残刃。雷光照亮他的脸,苍白得不像活人。我喊他名字,他终于回头看我一眼,眼神很静,像知道结局不可改。下一瞬,符咒爆燃,火浪扑来,他张开双臂,把我整个裹进怀里。灼热袭来时,他后背的衣服烧成了灰。
这些不是梦。每一幕都带着真实的痛感,压得我呼吸困难。我知道他是谁。每一次,都是陆九玄。
“够了!”司徒烈的声音像刀劈进来,震得我耳膜生疼。他还在挣扎,双臂被狐尾残余的妖力锁住,动弹不得,但噬魂灯突然剧烈晃动,灯焰扭曲成一张人脸,朝星盘喷出一股黑气。那股力量撞在金光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星轨开始紊乱,几处连接点闪烁不定,眼看就要断开。
我咬住下唇,强迫自己稳住。不能停。只要停下,一切都会回到原点。我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血脉流动上,任那些记忆如潮水般冲刷神识。疼是有的,可比起看着他一次次替我死,这点痛算什么。金纹在瞳孔深处蔓延,视野逐渐被光填满,星盘的脉络在我脑中清晰浮现,像一张活的地图。
就在这时,空中浮现出一道身影。
她站在半空,素白衣裙无风自动,眉心一点银色花印,目光温和却不容动摇。青丘公主。我没有见过她真容,可在密道深处留下的符文里,我认得这种气息——干净,深远,带着某种古老的安抚之力。
她没有看我,也没有理会司徒烈,而是缓缓抬起手,指尖凝聚一缕银光,轻轻点向星盘边缘。那道光芒落下时,紊乱的光流立刻平稳下来,断裂的星轨重新接续,扭曲的空间褶皱也慢慢舒展。她的声音不高,却穿透了所有杂音:“观星之主,睁开眼吧。”
这句话像是钥匙,直接落进我心里。
刹那间,更多的画面涌上来。不再是零散片段,而是连贯的线——三百年前,星盘初封之夜。陆九玄跪在祭台前,手中剑斩断自己的命格印记,以魂为引,将最后一道封印打入地底。他转身看我,那时我还是个孩子,被人抱走前,他对我笑了笑,说:“下次见面,我会记得你。”
再往后,是他一次次轮回转生,每次都在命运节点出现,只为挡在我身前。有的死于毒烟,有的葬身火海,有的被钉在刑架上三天三夜,直到气息全无。可每一次,他都没有怨恨,甚至连恨意都没有。他的执念只有一个:护住那个扎着低马尾、总说着“别麻烦我”的女孩。
我喉咙发紧,眼角发热,却没有哭。这些记忆不该由别人告诉我,也不该等到此刻才明白。我早该认出他袖子里藏着的野花,早该听懂他笨拙话语里的真心,早该在他每次受伤时,不是退后,而是往前一步。
“你在看什么?”司徒烈嘶吼,“你以为这就是真相?!他不过是被宿命驱使的傀儡!而你,从来都只是祭品!”
我没有理他。反而向前迈了一步,整个人踏入星盘最中心的光柱。金光顺着四肢百骸爬升,血脉像是被重新点燃,耳边响起古老吟唱,一句句从地底传来,与吊坠的频率完全同步。我能感觉到时空正在扭曲,现实的边界变得柔软,过去与现在的界限开始模糊。
陆九玄这时终于走到我身边。他脚步不稳,脸色还是白的,可剑握得很紧。他没说话,只是站在我左侧,剑尖垂地,剑气悄然扩散,在我们周围形成一道微弱的屏障。他知道我在做什么,也相信我能做到。
司徒烈暴怒,拼命催动噬魂灯,可灯焰刚要凝聚,青丘公主指尖又是一点银光落下,正中灯芯。火焰猛地一缩,像是被冻住,再也无法扩张。他瞪着眼,满脸不可置信:“你……你怎么可能……”
“你忘了。”青丘公主第一次开口回应他,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当年是你亲手把她的心剜出来,也是你逼得司徒墨违令放走她。因果轮回,从未断过。”
她说完,终于转头看向我,目光落在我胸前的吊坠残痕上。“你还缺一段记忆。”她顿了顿,“等你准备好了,我会告诉你司徒墨真正的名字。”
我心头一震。
还没来得及追问,地面忽然剧烈震动。星轨完成闭环,金光如潮水般向天空涌去,一道巨大的光柱冲破云层,将整座祭台笼罩其中。时间开始错位——我能看见不同时间节点的自己:小时候蹲在巷口啃冷饼,书院里装作男学生抄书,阴火帮地牢中醒来,还有刚才司徒墨倒下那一刻……
而在每一个画面里,陆九玄都在。
他或远或近,或生或死,但从不曾真正离开。
“这不可能!”司徒烈疯狂挣扎,手臂上的束缚因时空波动开始瓦解,他猛地挣脱一条胳膊,伸手就要去抓噬魂灯,“给我——!”
陆九玄反应极快,剑光一闪,直逼他咽喉。司徒烈被迫缩手,灯被踢飞数尺,落在碎石堆里,火光微弱。
我趁机双手压向星盘中枢,体内血脉轰然爆发。一声清鸣响彻天地,仿佛有什么古老的东西终于苏醒。金光席卷全场,所有人影都被拉长、撕裂、重组。我能感觉到时空正在折叠,某些被掩埋的真相即将浮现。
青丘公主的虚影渐渐淡去,临消失前,她最后看了我一眼,嘴唇微动,似乎说了什么,但我没听清。
风很大,吹得衣袍猎猎作响。我站在光流中央,望着司徒墨倒下的地方。
那里只剩下一截断刀柄,插在石缝中,刃口朝天,像一座小小的碑。
陆九玄站在我身旁,呼吸很轻,却坚定。他没有看我,只是低声说:“这一次,我们一起走完。”
我点点头,抬手准备引动第一道星轨。
就在这时,那截断刀突然微微颤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