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顶部的投影还在颤动,那三道人影凝在血祭台中央,像一幅未完成的画。我盯着其中那个提灯的黑袍身影,喉咙发紧。
他站姿僵直,却又带着某种熟悉的松懈,肩微微塌着,像是懒得掩饰疲惫。这不像司徒烈——他从不低头,从不放松戒备。可这轮廓……分明就是司徒墨。
“你看见了?”我听见自己声音干涩,没回头,但知道陆九玄就在我身侧。
他没答话,只是手指缓缓抚过剑柄。那柄无铭古剑忽然震了一下,轻得几乎察觉不到,但我正扶着石台,掌心贴着星盘边缘,那一丝震动顺着纹路传到了我手上。
不对劲。
我猛地抽回手,右手指尖又窜起一阵刺痛,黑纹在皮下浮了一瞬。刚才破幻境时留下的残余还没散干净,可这一次的痛不一样,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神识。
“别碰那把剑。”我说。
陆九玄偏头看我,眉心微拢。我还来不及解释,那柄剑突然发出一声长鸣,不是金属相击的清响,而是一种低沉的、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的嗡鸣。整座石室的空气都跟着震了震,星盘表面裂痕再次渗出暗红,一缕缕雾气升腾起来。
剑身剧烈抖动,陆九玄立刻握紧剑鞘想压住它,可那震动越来越强,竟将他整个人往后推了半步。他的脸色变了,额角渗出冷汗,显然也在强行压制什么。
“它要出来了。”我说。
话音刚落,一道灰影从剑尖骤然升起,凝聚成一个佝偻的身影。那人披着破旧灰袍,面容枯槁,双眼空洞却泛着幽光,站在剑锋之上,如同立于王座。
“吾乃陆家初祖。”他的声音像是砂石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锈蚀的重量,“为封印司徒烈,自毁肉身,魂寄此剑三百载。”
陆九玄咬牙,手臂青筋暴起,试图收剑入鞘,可那残魂只是轻轻抬手,剑便悬在半空,纹丝不动。
“你佩吾剑,承吾命。”残魂转向陆九玄,声音里竟有一丝悲悯,“可你可知,这剑中所封,不止是我?还有那场血祭的真相,还有她——观星族最后血脉,注定为祭的宿命。”
我后退一步,右手按在星盘上,吊坠碎片在胸口发烫。我能感觉到这残魂的气息,古老、腐朽,带着禁术残留的烙印,和陆九玄的剑意完全不同。那是一种被时间啃噬过的存在,执念深到连死亡都无法消解。
“你说你是初代圣子?”我开口,“那你为何等到现在才现身?”
残魂缓缓转头看我,眼窝里的光闪了闪:“因为只有当‘钥匙’觉醒,锁才能开。”
我不懂他在说什么,但心里警铃大作。
“我不是钥匙。”我说,“我是活人。”
他没笑,也没反驳,只是忽然抬手,指向司徒墨。
“三百年了……”他的声音陡然变得炽热,像是干涸的河床裂开缝隙,“你的妖脉纯度未损,血脉未染尘俗,正是重铸我身的最佳容器!”
话音未落,那灰影猛然化作一道流光,直扑司徒墨眉心!
我几乎是本能地甩出掌心那块断刀碎片。它本是司徒墨的旧物,如今沾着我的血,一离手便泛起微弱金光。星盘感应到血脉波动,投下一圈细如蛛丝的光纹,短暂缠住了那道流光。
残魂被阻了一瞬,但速度未减,依旧冲向司徒墨。
可就在那光点即将没入他额头的刹那,司徒墨睁开了眼。
紫眸中红光炸现,像是暗夜中点燃的火池。他原本靠墙坐着,气息虚弱,此刻却猛地抬头,脖颈青筋暴起,锁骨处的图腾骤然发烫,衣料被灼出焦痕。
“你说我是容器?”
他声音很低,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下一瞬,九条狐尾毫无征兆地爆开,从他背后席卷而出,如同怒焰撕裂虚空。每一条都泛着幽蓝光泽,边缘锐利如刃,在空中划出刺耳的裂风声。
残魂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三条狐尾死死缠住。其余六条如巨蟒绞杀,瞬间收紧。
“啊——!”
一声凄厉惨叫从那灰影口中爆出,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更像是无数魂魄被碾碎时的哀嚎。残魂剧烈挣扎,想要溃散逃逸,可司徒墨的尾巴牢牢锁住它的形体,根本不给它脱身的机会。
“你以为只有你能活三百年?”司徒墨冷笑,嘴角溢出一丝血线,“我比你更老。”
最后一声闷响,残魂被硬生生撕成数段,黑烟四散,还未落地便被狐尾扫过,彻底化作虚无。
石室安静下来。
狐尾缓缓收回,一条条隐没于虚空。司徒墨单膝跪地,喘息粗重,左手撑在地上,指尖微微发抖。他抹了把嘴角的血,抬头看向我和陆九玄。
“它认得我。”他说,“不是因为我是司徒烈的儿子……而是因为它本就……属于那个时代。”
我心头一震。
陆九玄终于动了。他慢慢将剑收回鞘中,动作很慢,像是怕惊动什么。他盯着司徒墨,眼神冷得像冰。
“你早就知道这把剑有问题。”他说。
司徒墨没否认,也没承认。他靠着墙慢慢站起来,左手指节轻轻叩了两下地面,像是在确认自己的意识是否还在掌控之中。
“我不知道。”他声音沙哑,“但我知道它不该出现。三百年前的事,不该由一个残魂来定论。”
我走到他身边,抬起右手,将吊坠碎片贴在他手腕内侧。一丝极淡的黑气从他皮肤下浮现,与刚才残魂的气息同源,可眨眼间就被一股灼热的狐火反噬,烧得干干净净。
“你还记得多少?”我问。
“不多。”他闭了会儿眼,“只记得那天,火很大。有人喊我的名字,不是‘少主’,也不是‘叛徒’,而是……将军。”
陆九玄走过来,站在我另一侧。他袖口的布条已经全黑了,野花枯成了灰片,边角卷着,却被他仍小心地夹在指间。
“如果那残魂说的是真的。”他声音低沉,“初代圣子为封印司徒烈自毁,那为何他的魂会藏在这把剑里?若他是正义之士,为何要夺舍司徒墨?”
没人回答。
星盘上的投影还在,那三道人影依旧伫立。我看着其中那个提灯的身影,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那不是未来的预示。
那是过去的重演。
司徒墨不是站在司徒烈的位置上,他是以自己的身份,出现在那场血祭的核心。而他手里提着的灯,不是噬魂灯。
是另一盏。
“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司徒墨忽然开口,目光沉静地望向投影中的自己,“我要阻止那场血祭,不是为了谁,是为了我自己。”
陆九玄盯着他看了很久,终于松开剑柄。
我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石室里只剩下三人交错的呼吸声,和星盘裂痕中缓慢流淌的暗红。
司徒墨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投影中那道黑袍身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