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从藏经阁的破窗灌进来,吹得残页哗啦作响。我低头看着右手,那黑纹已经爬到了小臂中段,冰凉像蛇贴着皮肉游走。陆九玄站在我左侧,手始终没离剑柄,眼神扫过院墙外那片幽暗的林子。
“禁地在书院北角,”司徒墨靠在门框上,声音有些哑,“过了三重碑林就是结界入口。但那里……不是随便能进的。”
我没吭声,只是把吊坠残片攥得更紧了些。刚才那场记忆冲击留下的余震还在脑子里转,可我知道不能再等了。那些画面不是幻觉,是被人硬塞进我骨头里的东西。而真相,一定藏在禁地。
我们三人没再说话,沿着屋檐阴影往北走。越靠近碑林,空气就越沉,像是压了层看不见的膜。叶影斑驳里,石碑排列成环,每一块都刻着模糊的名字,字迹被风雨磨平了大半。
刚踏进碑林,地面忽然一颤。
我右臂上的黑纹猛地抽搐了一下,整条胳膊瞬间发麻。眼前景象晃了晃,仿佛有无数碎片在拼凑——不是完整的画面,而是几道残光:一只手掌按在石门上,血顺着指缝流下;一道金线从画中射出,缠住某人的手腕;还有个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你本不该醒。”
“别停。”陆九玄伸手扶了我一把,力道很稳,“阵法在试我们的心。”
我咬牙往前迈步。识心阵,认的是执念。它想看我们怕什么、想要什么。可我现在什么都不想管,只想往前走。
吊坠残片贴在掌心,微微发烫。我深吸一口气,抬手划破手掌,血滴落在脚下那块无名碑上。刹那间,碑面裂开一道细缝,红光一闪即逝。
“成了。”我喘了口气,“它乱了。”
陆九玄立刻拔剑,剑气如刃劈开前方虚影。两条锁链凭空浮现,缠向他脖颈,却被一斩两断。司徒墨咬牙抽出袖中断刀,刀锋划过空气,带起一阵锐响,掩盖了我们脚步的节奏。
石门就在眼前。
厚重的青铜门嵌在岩壁里,上面刻着复杂的符文圈。我伸手去碰,指尖刚触到表面,那黑纹就顺着胳膊往上窜了一寸,疼得我缩了手。
“让我来。”陆九玄站到门前,将剑尖抵住中央凹槽。没有血祭,没有咒语,他就这么静静站着。片刻后,剑身轻震,一声极低的鸣响自地底传来。
石门缓缓开启。
里面是一间狭长密殿,四壁漆黑,唯有中央悬挂一幅巨画。画中人披玄袍立于星台之上,面容与陆九玄毫无二致。他的眼睛闭着,唇角却似有若无地扬起。
我们一步步走近。
就在陆九玄踏入三步之时,画中人的眼睛突然睁开。
金瞳如燃,目光直落下来。
“陆家小儿。”那声音不像从耳边响起,而是直接钻进脑袋里,“你可知自己剑中封着谁?”
陆九玄脚步一顿,握剑的手紧了紧,却没有后退。“若我剑中所封是您,”他声音很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抖,“为何不早言明?”
画中人嘴角微动,像是笑了。“时机未至。”他说,“容器未稳,话多无益。”
我心头一跳,悄悄摸出吊坠残片贴在额前。一股细微的波动扩散开来,压下了那股直冲识海的压力。同时,我盯住了画纸——每次它开口前,画布纤维都会轻微颤动,像是被什么力量从背面推动。
这不是灵体显化,是傀儡术。
“它在骗你。”我低声说,“这画是活的,但不是他自己在说话。”
陆九玄没回头,只轻轻点了下头。
可就在这一瞬,画中人忽然冷笑。
整幅画像骤然泛起刺目金光,画纸鼓胀如心跳,一道符咒自画中飞出,直取我眉心。速度快得连反应都来不及。
一道黑影猛地横插进来。
司徒墨扑到我身前,九尾全数展开,如屏障般挡在前面。金光撞上狐尾,发出刺耳的灼烧声。三条尾巴从尖端开始变黑、碳化,毛发卷曲脱落,化作灰烬飘散。
“司徒!”我一把拽住他肩膀往后拖。
陆九玄挥剑斩向空中符咒,剑锋与金光相撞,爆开一团刺眼白芒。余波掀翻半边石墙,碎石飞溅。他反手收剑,一手抄起几乎昏厥的司徒墨,另一手拉住我,转身就往外冲。
身后,那声音再次响起,低缓却清晰:
“容器已备,只待归位。”
我们退到禁地外廊,背靠着冰冷石壁喘气。夜风卷着尘土打旋,远处藏书阁的灯火还亮着。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黑纹已经蔓延到肘部,皮肤下的凉意更深了。吊坠残片滚烫,边缘几乎要烙进掌心。
陆九玄蹲下身,把司徒墨轻轻放平。他脸色苍白,三条狐尾焦黑蜷缩,其余六条也微微颤抖。锁骨处的旧疤渗出血丝,红光在皮下隐隐流动。
“你还记得刚才那句话吗?”我问陆九玄。
他盯着自己手中的剑。剑身多了几道蛛网般的裂纹,正缓慢延伸。他没回答,只是用手指轻轻抚过裂缝,动作很轻,像怕惊醒什么。
“他说‘容器’。”我慢慢坐下来,手臂撑在膝盖上,“不是传人,不是继承者,是容器。那你到底是什么?你的剑里关着谁?”
陆九玄终于抬头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神很复杂,像是藏着很多话,又像是什么都不敢说。
“我不是圣子。”他声音很低,“但我……可能也不是我自己。”
我愣了一下。
他还想说什么,可就在这时,司徒墨突然咳了一声,手指抽动了一下。他睁开了眼,左眼瞳孔泛着紫光,右眼却清明如常。
“你们……听到最后那句了?”他嗓音沙哑。
“听到了。”我说。
“不是对你说的。”他艰难地撑起身子,看向陆九玄,“是对你。‘归位’——它等的不是我,也不是叶蓁。是你。”
陆九玄沉默着,手指仍搭在剑身上。那裂纹又延伸了一分,细微的嗡鸣从剑内传出,像是有人在里面挣扎。
我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那张从《禁术辑录》上撕下的残页。火鸦的炼制法还在上面,可就在焦边一角,原本空白的地方,又浮现出一行新字:
“祭台之上,无名者立。”
字迹歪斜,像是用血写上去的。
我盯着那行字,喉咙发紧。
这时,陆九玄缓缓站起身,把剑插回腰间。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司徒墨,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
“如果我是容器,那就让我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