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墨的呼吸越来越沉,像是被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每一次吸气都带着低哑的杂音。我刚把陆九玄安置在岩壁凹处,转身就看见他整条左臂绷得发颤,皮肤下鼓起一道道游走的凸痕,像有活物在皮肉间爬行。
“别硬撑。”我一把按住他肩膀,却被他猛地甩开。他的瞳孔已经失焦,紫眸深处泛出一层血色光晕,额角青筋暴起。
紧接着,一条狐尾从他背后骤然炸出,狠狠砸向地面。碎石飞溅,尘土扬起,另一条尾影紧随其后横扫而出,直逼我面门。我侧身翻滚,掌心擦过粗粝的岩石,火辣辣地疼。
不能再等了。
我掏出琥珀吊坠,贴在掌心摩挲了一下,指尖感受到一丝微弱的温热。这玩意儿最近越来越不灵光,裂痕也越来越多,可现在没得选。我把吊坠举到眼前,盯着司徒墨锁骨上的旧疤——那道伤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像墨汁滴进清水般蔓延开来。
“你体内有东西。”我冲他喊,“不是妖力反噬,是被人动了手脚!”
他没回应,只是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又一条狐尾破体而出,在空中狂乱摆动。我迅速将吊坠压向他眉心,低声念出观星族残存的引灵词:“光溯其形,影无所藏。”
金光一闪,吊坠表面浮现出模糊影像——他的脊椎末端,一只漆黑如炭的虫子正盘踞其中,通体覆盖着细密鳞甲,腹部微微起伏,每一次搏动都会吸走一缕紫色妖力,随即吐出一股浊气,顺着经脉倒灌回体内。
是蛊。
而且是活祭类的控命蛊,专用来操控血脉亲族。
“你爹干的好事。”我咬牙,迅速从袖口抖出一把毒草灰,在地上画了个圈,将他困在中央。灰粉落地即燃,腾起一圈淡绿色火线,勉强压制住暴走的狐尾。
司徒墨伏在地上,额头抵着岩石,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放我走。”
“放你走?你这一身尾巴抽起来连自己都认不得,还想往哪儿走?”我蹲在他旁边,伸手去探他后颈温度,却被他猛然扭头避开,唇角溢出一丝黑血。
“我知道你在挣扎。”我盯着他颤抖的手,“但你现在要是倒下,就真的再也没机会问清楚——他为什么非要把你变成傀儡?”
他身体一僵。
那一瞬,他眼中的红光退了一寸。
我立刻抓住机会,将吊坠再次按上他锁骨疤痕处。金光渗入皮肤,那蛊虫似乎察觉到了威胁,剧烈扭动起来,带动司徒墨全身抽搐,冷汗瞬间浸透衣衫。
“撑住。”我说,“它怕光,撑过这一轮就能逼它现身。”
话音未落,陆九玄那边传来一声闷响。
我回头,看见他不知何时睁开了眼,银发散乱地垂在肩头,一只手撑着地面,另一只手已握住插在一旁的古剑。他脸色惨白,嘴唇没有半点血色,却还是缓缓站了起来。
“后颈三寸,风渊穴。”他声音极轻,却稳得不像个快断气的人,“刺进去,别犹豫。”
我没多问,直接让开位置。
他一步步走近,脚步虚浮,可握剑的手没抖。司徒墨察觉到他的靠近,本能地弓起背,三条狐尾同时扬起,作势欲击。陆九玄停下,目光落在那几条尾影上,顿了顿,忽然开口:“你救过我们三次。第一次在试炼场外,你替她挡了暗箭;第二次在焚尸台,你用尾火烧了粮仓;第三次……是你烧了自己的尾巴,换我们拿到赤炎草。”
司徒墨的身体微微一震。
“我不信你会在这种时候害她。”陆九玄抬起剑,剑尖对准那处穴位,“所以,别反抗。”
他说完,手腕一转,剑锋精准刺入。
没有鲜血喷涌,只有一滴漆黑如油的液体缓缓渗出。下一刻,整只蛊虫从伤口弹射而出,通体泛着幽光,在空中发出尖锐的嗡鸣,像是某种扭曲的笑声。
它还没落地,我就扑了过去,把吊坠狠狠盖在它上方。
“收!”
一声闷响,黑光被强行吸入琥珀内部,吊坠剧烈震颤,表面那道新裂痕瞬间加深,边缘泛起微弱蓝光。紧接着,一道模糊人影从裂痕中浮现——是个女子,面容看不真切,只依稀能辨出眉心一点朱砂痣。她嘴唇微动,似乎说了什么,可声音被隔在光影里,传不出来。
只一瞬,人影便消散了。
四周安静下来。
司徒墨瘫坐在地,背靠着岩石,呼吸微弱,锁骨处的疤痕仍在渗血。陆九玄拔出剑,踉跄一步,扶住岩壁才没倒下。他胸口那道金纹忽明忽暗,像是随时会熄灭。
我低头看着手中的吊坠,裂痕比之前多了至少三道,内里仿佛有黑雾在缓缓流转。刚才那个女人……她说的话我没听见,可她看向我的眼神,像是早就认识我很久。
“她是谁?”我喃喃。
“不知道。”陆九玄靠在石边,闭着眼,“但那蛊虫临死前说的话,是真的。”
我猛地抬头。
“什么话?”
他睁开眼,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血脉相连,终将归我’。”
我浑身一冷。
这时,司徒墨忽然动了动手指,艰难地抬起手,抹去嘴角残留的黑血。他喘了几口气,终于挤出一句话:“……我不是第一次被种蛊。”
我心头一紧。
“三年前,我在书院后山练功走火入魔,醒来时已经在帮中地牢。”他声音断续,“他把我关了七天,每天子时喂一次药。第八天,他亲手割开我脊背,把这东西塞进去。当时他说……这是‘父子之间的契约’。”
陆九玄沉默片刻,忽然问:“你还记得痛吗?”
司徒墨扯了下嘴角,没笑出来:“记得。每次它发作,就像有人拿烧红的针,一寸寸扎进骨头缝里。”
我说不出话。
难怪他总在夜里惊醒,难怪他从不让任何人碰他后背,难怪他明明可以逃,却一次次回到阴火帮——他根本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还受控于那个人。
“现在呢?”我盯着他,“还疼吗?”
他摇摇头:“刚才那一剑,把它逼出来了。但……”他顿了顿,抬手摸了摸锁骨上的伤,“根还在。只要他不死,这东西还能再生。”
陆九玄缓缓滑坐到地上,背靠着岩石,气息比刚才更弱。他望着远处尚未散尽的晨雾,忽然说:“你父亲想用你当钥匙,打开星盘最后一层封印。”
“我知道。”司徒墨闭上眼,“所以他不会让我死,也不会让我真正清醒。”
我攥紧了吊坠,掌心被裂痕边缘划得生疼。
就在这时,吊坠突然又震了一下。
不是震动,是跳。
像心跳。
我猛地低头——那道最深的裂痕里,竟缓缓浮现出三个字的轮廓,歪斜、暗红,像是用血写成的:
**“别信他”**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陆九玄忽然伸手,一把扣住我的手腕。
“谁?”他盯着我手中的吊坠,声音冷了下来。
我摇头:“我不知道……但它刚写了三个字。”
司徒墨也睁开了眼,目光落在那行字上,瞳孔微缩。
“别信谁?”他低声问。
我张了张嘴,还没回答,吊坠上的字迹忽然扭曲变形,像被什么力量拉扯着,一点点融化,最后只剩下一个模糊的“他”字,悬在裂痕中央,迟迟不散。
陆九玄的手仍扣在我腕上,指节发白。
司徒墨慢慢抬起视线,看了他一眼,又看向我。
风吹过岩隙,带起一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我们中间。